以前,每看到那些赞颂母爱的段子或视频,梦男总是控制不住泪奔。
后来,慢慢的,梦男的泪腺变得不再那么敏感,只是总想,我怎么这么倒霉,摊上个这样的妈妈?
直到自己也成为了一个母亲,经历了怀孕分娩的过程,梦男对妈妈的怨恨,丝毫未减。
虽然,每个月雷打不动的给妈妈打了生活费,梦男却从来没有回去看过妈妈。
1
欢快的铃声里,梦男看着这个锲而不舍骚扰她第八次的陌生号码,点了绿色键。
“你是?”梦男犹疑的问。
“我是唯娜!你不会不记得我了吧?我和你可是同床共寝过的!”对方抢白道。
噢!梦男想了起来:“辣子!你是怎么弄到我号码的?”辣子是唯娜当时的绰号。
一声年少时的绰号,让唯娜觉得,仿佛又回到了当年:“学霸!你总算还记得我!娇莲也被拉进了群里,她前几天刚回了趟娘家,找你妈问的!她打了几次没打通,才让我试试!要找出你这隐世高人可真不容易!群主说了,同学聚会绝不能少了当年的传奇学霸!时间地址我一会发给你!”
梦男断然说:“我没空!”
“啥?”唯娜炸成了一只爆辣椒:“你什么意思?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好不容易把你挖出来,你一句没空交待了?你学霸瞧不起人怎么滴?”
苦笑一声,梦男说:“别再提学霸这俩字!聚会我是真没空!你自己保存我的号码得了,别告诉其他人,以后我和你慢慢聊!”
一连三四天,唯娜再没找梦男聊天,梦男也忘了这档子事,这么些年,一切早都淡了。
2
“您要腱子肉还是?”梦男越过思巧,带着职业性笑容,问案子前那个脖子上戴着粗金链子,手指头上晃着大金戒指,身后还带着俩跟班的男人。
看派头就是个老板,盘好了,说不定又多个大主顾。
来人盯着梦男:“这案子上的所有牛肉还有牛排和其它小件,我全要!”
“不用!”来人打断了梦男的话:“全部称秤打包!”
男人唰的拉开了夹在腋下的真皮钱包:“现金!”
“好勒!”梦男脆脆的说:“一共八千八百五十二!图个吉利,您付八千八百整数就成!”
乘着男人掏钱的空儿,梦男对思巧说:“今儿没事了,你先走吧,想去哪去哪儿玩。”
思巧是梦男远房表姐的女儿,给梦男帮工。
俩跟班忙着去搬牛肉,男人拿出一整沓没散封的钱,数了数抽出了多余的,然后递给梦男:“你点一点。”
梦男把钱塞进验钞机,很快,验钞机显示八千九百。
梦男急忙拿了一张递过去:“您多给了一张!”
男人摆手:“八九更吉利!”
男人眉头一皱:“我说林梦男你有意思吗?你这是打算装疯卖傻到底了?”
梦男听了,抬眼仔细的扫视着眼前的面孔,微微摇摇头:“您认识我?”
“我做人真就那么失败吗?失败到同桌的你把我忘了个一干二净?”
“同桌?”梦男按了按太阳穴:“你是……张奎?”
“哎呦我的大班长!你可算是记起我了!”张奎大笑着说:“找到你可真不容易,就差全网通缉重金悬赏了!怎么样,今儿牛肉都卖完了,有空参加聚会了吧?”
梦男这才想起来,唯娜发的聚会日期就是今天。
看着对方满脸特别真诚的殷切,和摊位上的空案子,梦男打消了推辞的念头,回头对收拾好一切要离开的思巧说:“回去告诉你姨夫,就说我今天有事,晚上回去!今天的钱你带回去交给你姨夫!”
张奎乐呵的说:“这才像我们老班长当年的风范!”
梦男进摊位后面的小杂物间稍稍整理一下,随张奎出了菜市场,来到一辆路虎跟前,梦男看着张奎说:“嚯!传言属实啊!您如今可真的身价不菲呢!”
张奎白了一眼:“跟我说这话有意思吗?别磨叽了,上车!”
聚会的场面震撼了梦男:人虽然来的不特别齐,但在场的所有男男女女都衣冠楚楚派头十足,一眼便知都是成功人士。
梦男在这群人中间,相形见绌。
隐隐的,梦男分明闻到了自己身上的牛肉腥味。
而梦男,也以相同的程度震撼了所有参加聚会的人:当年的学霸班长,竟然是来参加聚会的同学中混得最寻常的一个。
林梦男,当年可是传奇性的人物,不仅是同学,就连教过她的所有老师,都一致认为,天赋俩字在林梦男的身上,体现得淋漓致尽。
别人的成绩,都是用功得来的,而林梦男,似乎不用吹灰之力。
小学时,迟到旷课那是常事,还经常带着个小跟屁虫弟弟,根本没法安心学习。可是,每次考试,卷子上的题目就像是林梦男自己出的,不仅是最快交卷的那个,而且一直是年级第一名的专业户。
高二那年,林梦男离开学校,大伙都以为,她和娇莲一样,转去了其他更好的学校。因为,她和娇莲是邻居。
十多年不见,同学们口口声声的学霸班长,成功的勾起了梦男对往事的回忆。
她的心里,那份已经渐渐淡去的往事,又隐隐作痛的浮现出来
……
2
八十年代末期,农村重男轻女的现象非常普遍。
而梦男的妈妈,是重男轻女思想尤其严重的一个。
梦男是家里的第一个孩子。
可是,妈妈对这个丫头片子的到来,没有一丝的喜悦。
梦男的妈妈对梦男,就像个后妈。
不,比后妈不如。
后妈虐孩子,还得瞻前顾后畏首畏尾,唯恐唾沫星子压死人。而亲妈,可以虐的随心所欲毫无顾忌:我自己生的孩子,不论怎样对待,既不会受到法律制裁也不会受到道德的审判,谁管得着!
梦男记忆的初始,妈妈就成天像个黑脸罗刹,从来没有好脸色。
梦男非常羡慕隔壁的娇莲。
娇莲的爸爸是个包工头,娇莲妈妈不用出去干活,只管照顾娇莲兄妹俩,被养的白白嫩嫩。
娇莲妈妈脾性也温柔,每每看见娇莲,笑得像个菩萨。
而梦男的妈妈特别看梦男不顺眼,有事无事,经常受到妈妈的呵斥。
梦男的爸爸和梦男永远是“连案”,妈妈的呵斥责骂少不了梦男也跑不脱她爸。
一墙之隔,娇莲一家欢乐的笑声时不时飞过来,和梦男的家里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有时候,梦男甚至渴望,身高马大的爸爸和身材瘦小的妈妈干上一仗。
可是,爸爸没生那胆儿。
五岁那年,梦男破天荒看到了妈妈的笑脸。
从爸爸妈妈的谈话里,梦男知道,妈妈的肚子里又有了小宝宝,而且,已经托人检查过了,是个男孩。
弟弟出生后,梦男才发现,妈妈原来也会笑得温柔。
不过,那温柔只是对弟弟。妈妈的一颗心,全放在了弟弟身上。
虽然不待见梦男,每天却不让她出去和小伙伴们玩,呆在眼跟前,不停的支使梦男:“把弟弟的尿片拿去洗干净!”“快点给弟弟拿干净尿片来!”“把弟弟的水瓶拿来!”“去,把碗收拾好!”“以后,自觉点,每天记得扫地!”
妈妈生了弟弟,对爸爸更加颐指气使,甚至,经常埋怨自家男人不如隔壁男人能干。
那时候,农村孩子不兴上幼儿园。
七岁的梦男到了上学的年纪。
梦男一辈子都不会忘记,那天早晨,眼巴巴的趴在门边,看着娇莲背着新书包,穿着新衣服,梳着好看的辫子,牵着妈妈的手蹦蹦跳跳上学去。
妈妈的吼声传过来:“看什么看!过来守着弟弟!”
那时,梦男想,要是有个神仙来治住妈妈,让她上学就好了!
过来两天,家里来人了,而且,来了两个。
来人进门,不顾妈妈拉得长长的脸,礼貌的说:“嫂子!我们是为林梦男小朋友上学的事情来的!现在,国家实行九年义务教育制度,林梦男已经七岁了,每个适龄儿童都有上学的权利,你家里也不是特别困难,必须得让林梦男上学,否则……”
“我家哪有钱让她上学?”妈妈说:“她要在家看弟弟!”
…………
那两个老师或许就是梦男的心里的神仙,磨破嘴皮子终于说服妈妈,同意梦男上学了。
妈妈极不乐意的不知从哪儿搜罗了个旧书包,扔给梦男,梦男的爸爸喜滋滋的用摩托车载着梦男上学了。
3
自从上学后,梦男在家一直谨言慎行,生怕妈妈一个不欢喜,就不让她上学了。
眼看着左邻右舍一家家富裕了起来,梦男爸爸说,想出去挣大钱。
梦男的妈妈心思也有些活泛,夫妻俩一合计,梦男的爸爸背起行囊离开了家,离开了这么多年被管束压抑的日子。
那一年,梦男十岁,弟弟才五岁。
梦男妈妈起了几次让梦男辍学的想法,却因为经受不住四邻八舍的劝说:现在谁家那么小的孩子不上学?也不是穷得揭不开锅了,做事不能太过了……
爸爸按时寄钱回家,妈妈的心情不错,慢慢的,也没再动不动就说不让梦男上学了。
梦男抱着一分格外感激的心,特别懂事的帮妈妈做事。
除了地里的农活之外,梦男包揽了家里所有的事情。
虽然对梦男不像弟弟那般宠溺,妈妈也不像从前那样呵斥梦男了。
母子几个,日子过得颇有点相依为命的意境。
许是离了妈妈的压迫,爸爸的才能很快显山露水,寄回家的钱越来越多了。
妈妈也和隔壁娇莲的妈妈一样,把地租给别人,在家当起了甩手掌柜。
儿女都上学了,闲得无聊,梦男妈妈迷上了打麻将。
迷的很深,泥足深陷的那种。
每天,就连弟弟的日常都要梦男动手。
梦男别无他求,只要能上学,那些家务事不在话下。
读书是最适合梦男的行当。
老师恨不得掰开揉碎塞进其他同学脑子里的知识,梦男轻轻松松就能搞得明明白白。
对于知识的渴求,梦男有着异于常人的欲望。
她甚至等不及老师一课一课的讲解,就一头扎进书本里,提前预习了,那些老师三番五次讲得口干舌燥,同学们仍然不是很会的数学,梦男仅凭着示范题就弄得明明白白,像信手拈来似的。
梦男特别喜欢不用老师讲解,就能攻克新课题的那种感觉,那种感觉让她觉得,自己像个攻无不克的勇士,而且越战越勇。
就像一条鱼儿,梦男一头扎进浩瀚无边的知识海洋,贪婪的永远没个够。
小学,初中,高中。梦男像开了挂,一直以惊人的优异成绩一路高歌猛进,根本刹不住车。
每次考试,第一名总不会落到别人的头上。
班干部以分数名次任命,是不成文的规矩。
梦男因此被冠上了老班长的称号。
老师说,天赋这东西,可遇不可求,唯独林梦男有。
在学校轻轻松松学习,回家帮妈妈做家务外带辅导弟弟,梦男很满足这种平静安逸。
4
平静安逸的日子,随着爸爸的归家被打碎了。
爸爸是开着车回来的,当时,轰动了全村。
随之一起轰动的,是妈妈声嘶力竭的叫骂。
放学回家的梦男吓了一跳,她已经好久没见到妈妈骂人了。
不骂人的妈妈虽然不像隔壁娇莲妈妈那样笑得像个菩萨,终归还是让人心里很平静。
可是,那一刻,妈妈歇斯底里的模样,超越了从前的凶悍泼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