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青报·中青网见习记者 赵婷婷
“我的朋友在校园听证会上指证一名学生性侵。得知她的遭遇后，我看到文学作品中类似的场景描写就会心烦意乱，无法专心学习。”美国康奈尔大学二年级学生克莱尔·丁告诉美国《纽约时报》，含有暴力与色情内容的读物可能加深朋友的心理创伤，她希望学校和教师对此提出“预警”。
在美国，部分教师在授课时会提示学生一些读物中含有令人不适的内容。不同时代的人对言论自由的理解不同，如何展现包容性思想，如何保护年轻人的心理健康，都是值得思考的问题。
“回避”不能阻挡伤害
作为学生会成员，克莱尔日前起草了一份决议，旨在敦促教师对教学大纲和课堂讨论时可能涉及的“创伤性内容 ”进行预警。这份决议在学生会中全票通过，但提交到学校行政部门后，被校长玛莎·波拉克否决。
据《纽约时报》介绍，学生们在提案中建议学校对阅读书目和讨论材料的内容发出“预警”，包括但不限于性侵、家庭暴力、种族主义、仇恨心理等。选择不学习这些内容的学生不应受到惩罚，学校应允许他们用其他书目代替。
“我们不能接受这项决议，它与康奈尔大学的教育目标相悖，也违背了我们倡导的学术自由和探究自由。”波拉克在给教务长迈克尔·科特利科夫的回信中表示，教师有选择教学材料和教学方式的自由，学生的决议可能侵犯教师的自主选择权。
康奈尔大学传播系主任李·汉弗莱斯赞成波拉克的做法。她认为，传播学课程需要将真实的社会事件告知学生，剖析事件的传播过程和影响，分析受众的反应，培养学生的新闻敏锐度。
“每次备课时，我总担心会有遗漏。如果将学生提案中涉及的内容从教学材料中剔除，对我来说会更轻松。但回避那些内容，对课堂和学生来说都是一种伤害。”
康奈尔大学四年级学生卡伦·奥哈拉表示，这份决议不能代表大多数学生的意见：“我们反对这种做法，它会冷却学生课堂讨论的热情、削弱教学效果。”
中国科学院心理研究所教授陈祉妍告诉中青报·中青网见习记者，大学是年轻人成长、成才、走向社会的地方，不应该只讲授社会与人性的积极面。学校有责任把真实、立体的世界呈现在学生面前，帮助他们更好地认知社会。一些课程不可避免地会触及创伤性内容，比如心理学、历史和文学等，通过研读真实案例，学生可以从历史事件中汲取力量。
“痛苦”也是人生体验
2019年，发表在《美国大学健康杂志》的一项研究结果显示，70%的大学生自称至少经历过一次创伤事件。美国退伍军人事务部认为，有过创伤经验的人更有可能受到新的、潜在的创伤事件影响，环境、人物、声音或气味都有可能触发他们对创伤的回忆。
“越来越多的人有创伤后应激障碍。基于这一背景，我们提出了该决议。”康奈尔大学二年级学生谢尔比·威廉姆斯表示，学校的回应令他们沮丧。
波拉克认为，学生们怀揣美好愿景来到这里学习，高等教育应教会学生的是接受和应对有挑战性和困难的事，培养他们倾听他人、自我和解的能力，帮助他们看到积极的一面。
美国卡尔顿学院历史学教授阿姆娜·哈立德研究校园文化多年，她认为，为学生提供心理治疗的方案能缓解心理创伤。不应忽视的是，创伤能帮助人成长，教师的“预警”会削弱人们对世界的理解，无助于培养学生的能力。
“痛苦是人生的一部分，有时会给人重要的警示和反思。”陈祉妍告诉中青报·中青网见习记者，不光是教材，年轻人会在生活中遇到一些事，触发痛苦的情感，甚至诱发心理问题。但一味回避痛苦，可能使人变得过度单纯和脆弱。
陈祉妍建议，如果学生有“创伤经历”，应该及早求助。“当然，如果教师能够给出一些提示，告知学生课程内容可能对人的情感造成一些负面冲击，会更稳妥。”
芝加哥大学社会科学教授康纳·斯特罗贝尔在布置阅读西蒙娜·波伏娃的著作《第二性》时，对学生做了提示，并给出了替代书目。他的一名学生怀着忐忑的心情开启了阅读，逐渐被吸引。此后，这位学生出色地完成了作业。
“适当的提示能帮助教师更好地与学生对话。”斯特罗贝尔说。
“内容预警”不治本
美国《福布斯》杂志援引美国心理学会的一份报告称，70%的Z世代认为，个人心理健康状况需要被关注。他们比前几代人更关注心理问题，更敢于说出心理创伤。
“以前，很多心理问题会以外在的形式表现出来，比如精神萎靡、身体不适、胃痛等。现在，全民心理健康意识提高，尤其是青少年群体，他们意识到，一些生理不适是心理因素导致的，也更希望寻求帮助。”陈祉妍说。
陈祉妍认为，学校应该设置灵活的机制，如果某些学生在完成心理评估后发现，课程内容触及的创伤经历令其难以接受，学校就应该为其提供免修方案或替代方案。同时，学校应该优先对其予以心理支持，既要帮助学生摆脱当前的情绪困扰、修复过去的创伤，也要定期跟踪，持续观察其状态。
虽然“内容预警”不能从根源上解决心理问题，但它是一种发现问题的好方法。陈祉妍认为，及早发现、及早干预，能够有效避免出现严重问题。与教材相关的预警机制不能一概而论，需要根据年龄段进行划分。“每个人的生活体验不同，和创伤有关的记忆也不同。如果是未成年人，无论是教材还是其他精神食粮，都需要有分级预警。大学生作为成年群体，即将步入社会，学校既要提供多元的教学内容，也应提供配套心理支持。”陈祉妍说。
陈祉妍还对大学生走出消极情绪和心理创伤给出了建议：“学校可以提供心理健康类的课程，比如人际交往、恋爱等，组织出现轻度问题的学生成立互助小组。学校可以将心理健康工作和文体工作结合起来。舞蹈、音乐、运动，都能起到疏解负面情绪的作用。学校应该鼓励学生积极参与社团活动，并配置心理老师和专业老师予以指导。此外，社团也能起到人际支持的作用。”
康奈尔大学学生会主席瓦伦·西亚仍然为“在寻求学术自由和保护学生心理健康之间找到平衡”感到困惑。克莱尔决定修改决议，争取让“内容预警”早日落地。“我准备做更多的调查，与教师和行政部门保持沟通。”克莱尔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