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在峭壁上,海风凛冽。
身前是无垠深海,背后有强敌渐进。
“我总是在等待,闭上眼,海浪击碎踝骨乘风归去的那天。” 金发少年澄澈的蓝眼睛里倒映着同样湛蓝的海,他转过身,被信徒们用无数溢美之词形容的面庞上露出近乎稚气的笑容,“介意我再看一会儿海吗?”
自孩童时躺在母亲怀中,他的渴盼早已越过山水万重,落在海鸥轻盈的背脊上,飞向大海。
被仇恨与恐惧蒙蔽的敌人自然不会理会年轻的圣骑士大人夙愿得偿的激动,直追上去。一时间毫无防备的金发少年几乎成了所有恶咒与武器的靶子。
人群中唯一留在原地的是一个冷峻瘦削的黑发男人,面无表情地看着一众吸血鬼接二连三地掉下了悬崖,说:“不错的镜面魔法。”
“你介意吗?”戈德里克俯视一个个浑然不觉向下坠落的敌人,问道。
“不介意。”
“不,我是说那些掉下去的家伙。”戈德里克扭头,一指崖下现在才发现不对连声惨叫的血族。
“不介意。”黑发黑袍的斯莱特林当代家主神色冷淡,“我们不是一伙儿的。”
得到满意的答案后,金发少年索性一屁股坐下,小腿荡在悬崖边上悠闲自在。
戈德里克就这么从中午一直看到日落,而他背后不发一言的斯科特斯莱特林就这么陪他站了一个下午。
黑夜终于吞没了夕阳的最后一丝余晖,戈德里克拍拍屁股站了起来,问:“打架吗?”
“我需要你去找以前在马斯顿荒原上和你打架的那个人。”斯科特苍白的肤色在月光下显得分外阴森诡谲,“我和约翰做了点交易,他把你交给了我。”
戈德里克皱起了眉头。
“我怎么找他?我连他的脸都没见到。”
这倒是始料未及的,斯科特微楞,心想照萨拉查的有趣程度,戈德里克应该不会轻易放过,他问:“你当时没和他打架?”
“我什么话都没说直接扔了桩子过去,结果他没理我就走了。”说到这里,金发少年眉头紧锁,却不明原因地笑了笑。
按常理,遭受这种程度的挑衅,再怎么忍耐萨拉查也不该无所动作。忽然,一道念头掠过脑海,斯科特眉头一挑:“倒是低估了拉文克劳家的姑娘。”
“他在你第一次杀人的地方,你应该记得。”
金发少年一贯清澈的眼眸里划过一丝阴霾,他沉默着,浑身散发一股决绝凛冽的嗜杀意味,像极了露出獠牙的草原之王。
“只有这个把柄能够驱使你,教会把它交给了我。不过你可能不知道,我们还有更深的利害关系。”斯科特浑不在意这头未成年幼狮的杀意,“他就在那里,或者附近。”
“找到他以后呢?”
“保护他。”斯科特沉凝了一会儿,“如果他动作快一点的话,你就能知道当年那件事完整的真相。”
戈德里克内心挣扎不已,最后还是将疑虑犹豫尽数斩断,重重地点了头。
“我能问一个问题吗?”
斯科特点了点头。
“我要找的人到底是谁?”
戈德里克听见那不苟言笑的男人极轻的一声低笑。
“我弟弟。”
萨拉查·斯莱特林是谁?在十四岁那年逃婚前,几乎所有人都把他当作一个温驯乖巧养在深闺运气好过头的贵族小少爷。小时候就被罗伊娜·拉文克劳这朵高岭之花看上,长大又由教皇授意红衣大主教亲自把道格拉斯家的姑娘指婚给他。在没跟他打过架以前,戈德里克也许会以为他不过就是个善讨女人欢心的纨绔。但是,金发少年清澈的蓝眼睛被记忆里荒原上那束欧石楠占据——重重假象下的你究竟是何种秉性?
年轻时代的偶遇,萍水相逢大概会成一世之缘。
萨拉查并不知道从南边来了一个天大的麻烦,依旧勤勤恳恳地过着查真相教学生偷偷摸摸养孩子的安逸生活。
面对魔法世界的新知识,赫尔加这个天赋奇高的学生再次向萨拉查展示了什么叫实践出真知。许多记载于古籍上的知识无论在完备性与正确性都有所缺陷,仅仅是萨拉查经过简单实验验证过的结论也会因地域不同,产出的植物不同而导致不同的结果。
“我终于为埃及人和广大底层民众出了口气。”
萨拉查看着脸上写满“农民翻身当家作主”的赫尔加,突然有种难以言明的豪情与希冀。
“你有兴趣和我一起开创一门新的学科吗?”贯属黑发少年冷静自持的声线,说出来的话却骄傲狂妄到了极点。
“什……什么?”
“炼金术和草药学都是伟大的先贤们经过前仆后继不懈努力逐渐完善发展的两门学科。现在这两门学科中间那块难以界定的灰色地带正在不断扩大,我想去界定它。”室内幽暗的烛火映得萨拉查黑色的眼眸熠熠发光,“你愿意帮我吗?”
“你是说……我们会像那些伟大的巫师一样,被人们敬仰赞叹?”
“当然。如果我们有那样的能力,为什么不呢?”萨拉查食指伸进瓷杯里蘸了茶水在桌上书写下一个未来整个魔法界耳熟能详的单词,“我叫它,魔药学。”
他们这时候还没有想到这门学科在魔法的知识体系中无可替代的宝贵价值,只是出于单纯的求知欲和想要做出一番大事业的少年意气。在这个阴暗的,布满蜘蛛网的,只有一只烛台的地窖里,两个天纵奇才做出了一个几乎可以说是影响巫师界千年的决定。
“听上去很伟大,”赫尔加用几分钟让兴奋退却,环顾这四壁空空,做好了长期奋战的打算,“你有什么好计划?”
“我们首要的问题就是——”萨拉查一脸凝重地说道,“钱不够。”
“……”
“没钱买不起材料设备,甚至是书。我虽然和几个妖精交情不浅,但看我现在这种在逃犯的处境,不狠敲一笔……呵呵。”
赫尔加看着前一刻还雄心壮志现在两手一摊的黑发少年,不可置信地惊呼:“停!你的言下之意是说你没钱,这样的身份也搞不到钱,然后要我出钱?”
“究竟是什么暗示了你我会向一个清贫的姑娘伸手要钱?”
“不不不,你知道穷得狠了总会有些错觉,再加上你诈骗的前科——”赫尔加的未竟之言都明明白白地写在脸上。
萨拉查有些不支,撑住额头不说话,心想第一印象真的能持续这么久?难道自己这一生都要背负‘欺骗无辜少女’的恶名?
“钱我来想办法,你负责榨干这片土地的所有利用价值。”
赫尔加忽然定定地盯着轻描淡写把责任揽到自己身上的黑发少年,蹙起了眉头。正如他所说,一个被欧洲大陆最强大的三股势力通缉的在逃犯,除了唯利是图的妖精还能去找谁?如果不从妖精这里入手,那还能怎么办?答案看起来如此清晰明了。
折节低头。
他来自整片欧洲最显赫的家族,除了当初情非得已地骗了她,几乎都是进退有度,温文有礼。如果是庸俗不堪的暴发户似的人物,她大概不会对此有任何异议。但是,她透过那层层光环看到的,是一个真正高贵,值得尊敬的灵魂。他和那些腐烂到骨子里的贵族们不一样,赫尔加对自己说。
她不想看到他像她当年那样把尊严放在地上任人践踏。
于是她故意用她那种不熟练的嘲讽语气,慢悠悠地讥嘲:“你能从哪里搞到钱?不会又像骗我一样骗人吧?而且你明明说要开创一个新的学科,你还想把它弄得跟炼金术一样烧钱?那和炼金术有什么区别,还是只有你们贵族才玩得起的东西。如果是这样的话,恕我爱莫能助。”
‘只有贵族才能玩的东西’一下击中了萨拉查的心脏。一门学科,没有新鲜血液进驻是没有机会发扬光大的。要真正扩大魔药学的影响力,走炼金术的老路是不行的。草药学为什么源远流长,就是因为它无需高深的理论,或是复杂的仪器,靠的全是一代代实践家们在田间森林里的探索。魔药学作为一门尚且新兴稚嫩的学科,更需要这种大无畏的探索精神和平民意识。
萨拉查微微地笑了笑,黑眸里仿佛闪烁着星光:“你说得对,我差点就犯了个大错,谢谢。”
已经做好迎接对方转身离去的准备,赫尔加觉得自己似乎没必要担心。
因为她的朋友,比她想象得更加优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