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冬也不是全胡说，今天天色阴沉沉的，似乎随时会下暴雨。每逢这种阴雨天气，他的腿就疼。但回到家做的第一件事肯定是先用热水泡脚然后再擦药油。
孟冬一步一步走到最近的公交站台，天气不好，公交站台上只有孟冬一个人等车。乔望不远不近的跟着，眼神直愣愣的盯着孟冬的后背。
孟冬敏感的回头，环顾四周。
乔望慌忙蹲下，躲在路边花坛灌木丛后。孟冬只看见灌木丛隐约露出的银灰色西装布料，他迟疑了一下，刚要抬脚过去，公交车来了。虽然不觉得有人会跟踪自己，但孟冬上车后还是忍不住站在窗边往灌木方向瞧。公交车缓缓驶过，他只瞧见一个人蹲在灌木丛背后，背对着他，一看就十分昂贵的西服上都沾上了灰尘。
孟冬的心脏突然猛的跳了一下，他捂住胸口，怀疑自己饿得身体出毛病了。
乔望透过灌木丛瞧见孟冬上了公交车，公交车驶过他藏身的灌木丛前方，他背过身体，眼角余光瞥见公交车开过了，连忙站起来挥手招了一辆出租车跟上。
公交车行驶了十多分钟，孟冬下车，却在站台上等了几分钟，又上了另一辆公交——原来不是到了，只是转车。又跟在公交车后面穿过大街小巷，周围的建筑越来越陈旧，街道越来越杂乱狭窄，楼层越来越低，约莫四十来分钟，孟冬终于下车了，没有再坐车，从站台下去，钻进一条小巷。
乔望从钱包抽出几张钞票数也不数丢在车上，跟着孟冬钻进巷子里。
说是小巷，也勉强能容两辆汽车错车。只不过两边临街的商铺肆意占位，尤其是卖小炒、烤串、面条的铺子，店主把桌椅板凳什么的公然摆放在路边，使得行车的宽度越发拥挤。中午吃饭的客人多，倒也热闹。
乔望看见孟冬时不时和人打招呼，别人都称呼他“小孟”。
他的人缘还是一如既往的好。
乔望害怕被孟冬发现自己，不敢跟得太近，孟冬停下来和人打招呼，他也停。两人之间始终隔着行人和四五米的距离。他知道自己西装革履的走在这条小巷十分罕见，只能更小心。
几分钟后，孟冬进了一处小区。
小区门口右边门柱上烫金的大字已经锈迹斑斑，有些笔画还掉了。乔望扫了一眼，似乎是“金荷小区”，旁边还有街道门牌。小区很有些年头了，外墙原本大约是粉绿色，现在已经变成灰黑色，雨水蜿蜒留下一条条深浅不一的痕迹。没有门卫，没有保安，单元门前不远就是垃圾桶，堆满了生活垃圾，苍蝇嗡嗡嗡的绕着飞。只有五层楼高也没有电梯，甚至四五楼连防盗栏也没有，大约住户没想过防盗。
小区唯一可取的，大约是就是绿化不错。
深秋时节，小区里的桂花却还没完全凋谢，地面上铺着一层薄薄的黄灿灿的细小的花瓣，冷风将金桂的馥郁的芳香送入行人的心脾。
乔望伫立在五单元楼道下，桂花的香气浓得仿佛快把他熏晕一般，他必须扶着墙才能保持站立的姿势，否则便会瘫坐在地上。
第二天徐哥再打电话召集人手，孟冬便以腿疼为借口推掉了。徐哥觉得他不出力挺生气，孟冬没办法只能道歉、赔不是，但任凭徐哥怎么说他也不肯答应再去静坐，最后徐哥气咻咻的挂了电话。
昨天晚上孟冬把事情告诉孟夏，借孟夏的电脑上网查招聘信息，既然今天不用去区政府当然要赶紧找新工作。
难得有一天孟冬比孟夏出门时间晚。
孟冬昨晚上拿小本本抄了二十多条招聘信息，打算今天开始一个一个去问。今天去的第一家也是最近的一家，出金荷小区门右转直走大约七八分钟，路口的一家小型超市在招营业员。
那家超市名叫“好又乐”。嗯，光看名字倒是身兼两家之长。然而实际上营业用地总共八十平米，营业员加老板一共三人。
超市八点半开门，两个营业员都在忙着整理货架。正对着门的的货架上摆放着袋装方便面和瓶装饮料，孟冬推开门，眼睛随意一扫，‘康师博’三个字霸气的映入眼帘。他以为自己看错了，揉揉眼睛，没错，确实是‘康师博’方便面。
“干嘛的？”收银台一个腆着肚子的中年男人警惕的望着孟冬。
“请问你们在招营业员是吗？”孟冬收回目光，礼貌的问。
“应聘的啊……以前在超市干过吗？”中年男人问。
原来那中年男子就是老板，消除了孟冬的小偷嫌疑，他打量孟冬的眼神由警戒猜疑变成审视。他问他有没有电瓶车，听他说没有，又问他在超市做过没有？
孟冬进来时看见超市收银台旁边堆了许多桶装水，又听见老板问他有没有电瓶车就知道这个限定为男性的营业员招来做什么的了。
老板看了他的身份证，知道他就住在附近的金荷小区，瞧他的模样也不像是没力气的人，心里就挺满意，直截了当的告诉他工资，底薪2500，送一桶水提5毛，一个月两天假，包三餐。
孟冬心里默默的算了一下，像这样的小超市零食、水果、蔬菜、桶装水什么都卖，反而什么都不精。桶装水的牌子是常见的大众品牌，价格分别是9块、10块、15块，没有更贵的，看来供应的是周围小区，最远不会超过方圆1千米。虽然光金荷小区就有几百住户，周围还有好几个小区，但卖水的也不止这一家，金荷小区楼下商铺就有个桶装水门市。那么日营业额估摸算30-50桶水。如果一天送40桶，提成20，一个月扣除两天假按28天算提成就是560，一个月的工资他能拿3000左右。
太少了，也就够交房租。虽然包三餐，但他向来俭省，一个月吃饭也就几百块。比起菜市场买菜，这份送水的工作足足少了两千多。论起劳累，一个起早贪黑风吹雨打，一个搬搬抬抬爬上爬下，很难说哪个更辛苦。
周围小区少有高过六层的，根本没安电梯。爬楼抗水对他的腿负担太大了。
“我再回去想想看。”孟冬想清楚后婉拒了。
老板顿时兴味大失，这种借口的一般都是不会干了，但老板还是扯扯嘴角。“行，那你回去考虑考虑，要是愿意干的话电话联系。”他指指贴在门口的打折DM单。
离了路口的超市，孟冬上了公交车往下一个地方去。
孟冬找工作时，乔望手上已经多了一份孟冬的简单调查。孟冬的住址、工作、家庭状况。私家侦探没有电视剧里吹的那么神，况且仅仅半天时间，能查出的东西有限。
但对乔望来说足够他难受了。
过去的十四年，孟冬的痕迹并没有完全淡忘。他偶尔会猜想孟冬现在什么样——高考揭榜他猜想孟冬会考哪所大学，出过留学他会猜想孟冬曾经羡慕过留学，毕业后他会猜想孟冬是否找到了合意的工作……
每当步入人生的新阶段，孟冬的身影便轻飘飘地从脑海滑过。
但他从来没有过打听过孟冬的消息。十四年了，即使某次动过这个念头，最终也湮灭了。第一次撞见时他以为自己出现幻觉了，第二次巧遇他竟然不敢叫孟冬的名字。
最让他难以接受的是孟冬的腿……他的腿怎么了？
是十四年前……自己犯的错吗？
逃避了十四年，孟冬一瘸一拐的背影终于让乔望无法逃避。一旦打破壁障，乔望的动作雷厉风行，他立刻找了私家侦探出高价要最快得到孟冬的讯息。
然后如饥似渴的翻开简易报告。
孟冬，男，29岁，生于……
看完报告，乔望摩挲着孟冬的名字。
“夏天在冬天前面，怎么你叫孟冬，反而你弟弟叫孟夏呢？”
青涩秀气的少年抿着嘴笑：“我是冬至那天生的，我弟弟正好是立夏那天生的，所以我叫孟冬，我弟弟叫孟夏。”
“孟冬……冬冬……”乔望的呢喃中掺杂着痛苦。
十四年来，他不断的说服自己——他没有错，他只是应激反应，那时候他还小，他也是一时冲动。孟冬自己也要负责任，不能全怪他。而且爸妈已经给孟家补偿费了，治疗伤后还能供孟冬考大学，好大一笔钱呢。
十四年来反复这么劝自己，渐渐地心安理得了。
昨天光看到孟冬的背影，抗拒多年的愧疚竟排山倒海般袭来，他溃不成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