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嘶……你轻点啊……疼死了……”周子飏直抽冷气。
“闭嘴啦!你还是不是男人!”陆少恂被他吵得烦,鄙夷地斥道。
“我疼不疼……和我是不是男人有何相干……啊—呃嗯!”伴随着一声压抑的惨呼,周子飏左襟被恶作剧般一把揭开,他透过牙缝愤愤道:“杨六七!你是要杀了我么!”
“可你自己说的,让你的小七剐了你都成,才信誓旦旦说过的话,一觉醒来就全然不记得了,啧啧啧,那句老话怎么说来着,哦对,男人的嘴,骗人的鬼,现在看来,果真如此……”陆少恂正揶揄着他,突然惊异道:“咦?你的血为何止不住呢?”
肩上伤口皮肉翻卷,狰狞可怖,依然在汩汩地往外冒着血,没有丝毫愈合的迹象。
“就算原来止住了,也被你这蠢丫头扯……咳咳……”周子飏突然偏着头一阵猛咳,地上的草叶沾满了血迹。
霜叶红于二月花。
同时沾了血的还有周子飏的嘴角。
“箭明明没有伤及内府,你怎么会……”
周子飏脸色非常难看,好不容易止住呛咳。
陆少恂刹那间反应过来。
“箭上有毒。”周子飏抬手拭去血沫,面无表情地替她说出来。
“扶我起来。”
陆少恂将他扶起,使他半靠在身后的石头上。他伤口不小心擦到岩石表面,又是一声闷哼。
“真是可笑,想要杀我还用下毒么?”周子飏自嘲道。
陆少恂在一旁点头附和:“是啊,杀你还用得着下毒么?”
周子飏气的翻白眼。
陆少恂蹲着一脸悲哀地看着他,按住他冰凉的手,郑重地点了点头:“别担心,我会让你入土为安的。”
周子飏:“……”
“说吧,你还有甚么遗言。”陆少恂抿着嘴俨然一副料理后事的神情。
“我真的觉得我还可以抢救一下。”周子飏认真地如是说,随即很生气地嚷嚷:“本少爷还没死好不好!你就这么急着给我盖棺材板么!”
陆少恂一副“我一切都懂”的样子,拍了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地安慰道:“别怕,我会陪着你到最后一刻的。”
周子飏被拍得龇牙咧嘴,心中郁闷,娘的,合着你这蠢丫头是认定我是将死之人随时准备阖我眼皮了是吧?
看着如此诚恳的陆少恂,周子飏只好也学着她悲戚的样子道:“既然我已是时日无多,现犹有一事令我死不瞑目,也唯有你能圆了我这一桩心愿。”
“什么事?”
“反正不是会让你很为难的事。”
“你说。”
“我只想知道,你这几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你怎么突然要问这个?”陆少恂一脸警惕。
“我都已是将死之人了,你还有什么不方便告诉我呢?”周子飏说着嘴角又溢出血丝,“我想知道,你为何会性情大变,突然会了武功,改了名字,就像是换了一个人一般,什么都忘了,甚至连我们两个人之间的密语都不记得了?”
陆少恂明白了,他还是把自己当作他的那个什么“小七”了,哎呀,怎么就是解释不清呢,自己根本就不是“小七”,来找他的全部目的都是为了那本棋谱,又何谈换了一个人之说呢?
“三年了,整整三年零八个月了,这三年来我对你日思夜想,这三年来我一直都在找你,北上中原,南下蛮荒,我一直都在找你,我从来都有没放弃过,我自始至终就只爱过你一个人!”周子飏见陆少恂满脸狐疑,哀哀问道:“事到如今,你还是不肯相信,我爱你爱到甚至愿意为你去死么?”
陆少恂不知道如何作答。
“我明白了,你还是对我和戍宁公主的事耿耿于怀是吗?那不是真的,戍宁公主对我来说什么都不是,三年前是我故意让你误会的。”周子飏有些哽咽,清了清嗓子,“如今你还不肯认我,是还在生我的气么?你能不能,咳咳,就看在我为你挡了一箭,马上就要死了的份上,你能不能原谅我,哪怕,就只是再唤我一声‘周郎’呢?”
陆少恂虽然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却忍不住为他动容,这真如戏文中说的一般,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这也真是个为情所伤的痴情种啊,只可惜你这痴心怕是错付了,我只是和你的“小七”长得像而已,却阴差阳错地代她承了你对她的一片痴情。可是你的这份恩,我又该怎么偿还呢?
看到陆少恂面露难色,周子飏忍不住长叹一口气:“你难道果真恨极了我,连这个小小的要求都不肯答应呢。”说罢,又虚弱地咳了咳,他扬起手,试图将她鬓角散落的青丝轻轻挽到耳后,这次她竟破天荒地没有躲开,他却怅然地收回了手。
“对不起,手上都是血,实在不敢污了你的头发。”周子飏扯起嘴角苦笑。
陆少恂突然觉得心里莫名一痛。
周子飏目不转睛地望着她,声音愈来愈虚弱:“你还是那么好看,我多想把你的的眉眼深深刻在我的三魂七魄中,那样的话,哪怕我就是在三生石上喝了孟婆汤,也不会忘了你的模样了吧?”
“你别说了。”陆少恂觉得喉咙有些发堵。
“我死之后,你迎着熹光一直走下去便能遇见人家,稍作打听即可出城。”
他从袖中掏出棋主金牌,递与她,“拿着它去‘卌(xi)贰棋馆’,那里有我的亲信,告诉他们,他们的主子回来了。”
见她不解,他复又解释道,“你不记得了么?你说过想在江南建一个棋馆的。六七四十二,整座棋馆都是为你建的,这是我周子飏能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了。从今以后,我怕是再也不能护着你了。”他想试图笑笑,就像是刚说完什么俏皮话那般,无奈伤口和胸口都疼得列害,眼前的世界也渐渐变成深蓝色。
陆少恂还没来得及接过那棋主之牌,那只修长的手就訇然落在了地上,握着棋主之牌的刚刚还在说爱她的那个人也慢慢阖上了眼睛。
陆少恂突然感到一种无法抑制的悲恸,心痛到不能自已,声嘶力竭地喊出了他的诨名。
“周郎——”
陆少恂不敢置信地摇晃着他渐渐凉下去的身体,看着他那熟睡的孩子一般乖巧的面庞,一时觉得无比后悔,自己为什么,为什么就不能假装自己是他的“小七”,编织一个善意的谎言骗他一下呢?为什么就不能满足一下他最后的遗愿呢?
“喂!你别死!我求求你!”
“我是小七啊!周郎!”
“小七在叫你啊!你听到了没有?小七回来了!”
“只要你活过来,我就原谅你!不管发生过什么,小七都原谅你了!求你别死好不好?”
陆少恂只觉得自己像是被他的小七附体了一般,眼泪止不住地涌出眼眶,就像是整个身体都被抽空了一样难受,哭到几乎喘不过气。
“小七不生你的气了,你不要死了好不好?”
“小七从来从来都没有恨过你,小七只是受了伤,很多事情都记不起来了而已,我还需要你把你和小七之间发生过的事一件一件讲给我听啊!你若是死了,谁来帮我记起这些事啊?”
陆少恂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像自己这样铁石心肠的人,怎么会为了一个刚刚认识的人的死而这么难过?
她忍不住鬼使神差般地俯下身闭上眼轻轻吻上了他沾血的唇,像是吻着一个睡着了的爱人。
她的心狂跳不止,脑中乱七八糟,自己这究竟是在做什么,是在替那个小七回应他的情意么?你扪心自问,你曾目睹过多少别人的死?他不过是个不相干的齐国人罢了,你绝不应该荒唐至此。
可是为什么,我的心会这样针扎刀剜般的痛呢?
就在这时,冰冷的唇突然给了她一个回吻!
她猛地睁开眼,发现身下“死人”的眼珠也瞪得老大。
陆少恂丝毫没有感受到惊喜,她直接吓得尖叫一声撞开怀中不知是人是鬼的东西跳将起来,难道是因为渡了活人的气,所以诈尸了吗?
“咳咳,怎么下手总是没清没重的?本少爷就算没死也被你撞死了!”周子飏笑着抱怨道。
陆少恂一时没反应过来,脸上还挂着泪痕,睫毛一眨一眨的,看起来十分好笑。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你既然已经答应原谅我了,就不许反悔了!”
陆少恂惊极反怒,怒极反笑:“呵呵,你是在逗我玩吗?装了半天死就为了吓我?至于吗?至于吗?”
陆少恂严重地觉得自己被欺骗了感情,不仅如此,还当着这个混蛋的面哭得像只狗,简直丢死人了。
“谁装死了?本少爷刚才只是一时疼晕过去了,要不你自己挨一箭试试?”周子飏一脸无辜,忍不住嘴角上扬笑嘻嘻,“可谁知道某人这么在乎我,比孟姜女还能哭!哎呦喂,哭得整座山都要倒了,这不,连晕死过去的本少爷都被吵醒了,结果居然发现某人在偷亲我哎!”
“你!你就是故意的!”陆少恂羞愤交加,瞪了他一眼转身就走。
“我错了我错了!”周子飏立马认怂。
陆少恂再不想理他,只恨不得用雌黄把刚才说的那些疯话做的疯事全部抹掉,天啊,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讨厌而且无耻而且讨厌的人。
周子飏起身欲追无奈伤口撕裂开,再一次痛得眼前发黑。
陆少恂只当没听到他压抑的痛呼,可没走出丈远就被鸳鸯蛊的毒性牵制住了。
该死!怎么忘了这等事!
陆少恂只好又折返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