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李天赐
来自｜新文学青年（微信公众号）
“年”是生命的年轮刻在每个人的心里，但一样的“年”却有着不一样的感受。我沿着记忆之路，重温六七十年代，那些我们过的年。
豫 中 篇
那时的年，总比雪来得晚一些。从农历的九月，雪便一场一场地下，房檐、树杈、沟壑边的冰琉璃一寸一寸地长。当四野和村庄被厚厚的雪装点成童话世界时，年便热热闹闹地赶来了。
“咚咚锵锵，咚锵咚锵”。进入十一月，村里的“棒劳力”为迎接新年，开始操练“舞狮子”、“舞龙灯”了。不觉中，年味便有了。
“腊八祭灶，年下来到，小妮儿要花，小孩儿要炮，老奶奶要裹脚，老爷爷要毡帽”。腊八来了，年就不远了。腊八早上，家家都要煮腊八粥。喝粥时，大人们都会给孩子讲其来历。话说，以前有家“老财”（地主），喜欢铺张浪费，从不珍惜粮食，其家道就逐年败落。到了一年腊八，把家里的粮仓清理个遍，也只能熬一锅杂粮粥。一家人吃完后，不久便被饿死了。孩子们听得心里“毛毛”的，再不敢浪费粮食。“过了腊八，就是年”。年就在孩子的掐算中走来。
腊月二十三，祭灶。也被称为小年。家家户户烙烙馍。入夜，祭拜过灶爷灶奶后，孩子们要把卷着灶糖或麻糖的烙馍给爷奶送去后，再挨家给“五服”以内的亲人送。卷烙馍是要送两个。送完后，才能吃晚饭，一家人边吃边夸谁家的烙馍面白，谁烙馍的手艺强。大人们会告诉孩子，有好吃的要先给长辈吃，也要和亲人分享。
腊月二十四到二十七，开始蒸“枣山”和馍。因为大蒸锅很少，就提前排队等着。“枣山”就是“枣花馍”，也叫“枣花”。是用一个圆形大面饼做底座，在上面用柱状的长面条盘出各种花样，用芝麻壳、筷子等工具压出花纹。或者放上捏成鸟、鱼的面团。在关键处摁上红枣。“枣山”是中间高四面低，寓意有靠山，也表示“发”“大”“富有”的意思。蒸好的“枣山”供在堂屋的中堂前，到了正月十五才能吃掉。
过年除尘是必须的，具体哪一天看各家的时间。庭院房屋、家什、用具都要清扫、刷洗一遍。
这时，村西头开始搭秋千。秋千有十来米高，至少可以供十来个成年人同时在上面荡。村东头的“劳山”（谐音）也在搭建中。“劳山”的形状如错层花架，周边点缀有装饰。其高度也有近十米。“劳山”是正月十五供灯用的。
“二十八，贴花花”。也就是贴对联。早些年是请村里的老先生写的，后来是集市上买，门神也随之而来。“秦琼”“尉迟恭”“张飞”“关羽”等也开始走进了孩子们的认知里。贴好门神，鬼怪就不敢入门户。除了贴对联，大门还要外贴“出入平安”，压井、水缸上贴“清水长流”，灶台上贴“水火平安”，猪圈、牛棚上贴“六畜兴旺”、麦屯上贴“五谷丰登”、就连架子车上也要贴上吉祥词。
二十九，要包很多的饺子，以备过年吃。若不是闰年，二十九就是大年三十了。水缸、水桶里也盛满了水，炉台锅里都装上馒头，意味着来年食物丰足。这时，不论大人小孩都已经洗过澡了，表示干干净净过新年。
三十下午，要给过世的亲人上坟，有迎接他们回家一起过年的意思。那时，家里一般都有过世亲人的牌位。到了晚上，家家户户在院子里撒满芝麻杆，大门口横放一根大粗棍（拦棍）。其寓意应为岁岁平安，日子过得节节高，把小人和邪祟拦在门外。吃过年夜饭，或在家守岁，或到村部看电视，或到近门家玩。同学彩铃说，她一般去大爷（大伯）家玩。她大爷会用三个大碗扣住三个盛有清水、馒头、肉的小碗，让大家选。其表示，来年是喝稀的、吃稠的还是吃肉，日子过得清贫还是富足。那时我最爱窝在被窝里听亲人讲神话故事。当午夜十二点到来时，此起彼伏的鞭炮声把整个村镇都淹没了。
大年初一，便在鞭炮的“轰鸣”中到来。大人们在凌晨四五点煮一碗饺子供在中堂前，表示迎神（接神）。六七点的饭点时，孩子们要把第一碗饺子和两个蒸馍给爷奶送去。等吃过饺子，孩子们就开始给长辈们拜年。压岁钱是少不了的，一般是二三毛、四五毛不等，后来涨到一两元、五元、十元。初一不允许干活，便成群结队地涌到大街上逛，街上人流如潮，方圆十几里的人都来看“舞狮子”、“舞龙灯”、“踩高跷”。那时照相馆最吃香，都排着队拍照留念。街道两边也有小商贩在叫卖，不过买的人不多。男孩子仗着胆大，常把点燃的散炮往女孩堆里扔，女孩子们吓地吱哇乱叫，男孩子们得意地哈哈大笑。村西头的秋千下也围满了人，大人小孩轮番上秋千。呐喊助威声和欢笑声震耳欲聋。初一要吃四顿饭，前两顿吃饺子，中午吃炖菜。下午，大人们就开始过油（炸丸子和豆腐片），这时是会把孩子们支出去的，怕他们说“炸”等不吉利的话。
初二，一早清扫满院子的芝麻杆，迎接亲戚上门。新婚的姑娘要这天带着女婿回娘家的。新女婿上门都是躲躲藏藏的，怕被近门的嫂子们抓住了，往脖子里塞雪，被搜身。遇到近门长辈和平辈的男子，赶紧让烟，不然酒桌就不好下了。姑娘出嫁和孩子出生的头一年，娘家初二要给送“枣山”，取意为有靠山和有吃的不发愁。头三年，娘家要给姑娘回肉夹馍。孩子头一年，娘家会把带来的“礼条”（十厘米宽，半米长，连骨带肉和皮的猪肉）留下，意味着留下孩子（认下孩子），不会夭折。
过年，一般逢单不串门，除了家有丧事的。
初五清晨，一挂鞭炮便拉开了“破五”的序幕。积攒的脏水和垃圾才清理出门户。
初七、十七、二十七是不能用剪刀的。大人们早早把剪刀收起来。说这些时候用剪刀对眼睛不好。
初十是石头的生日，不能在石头上捶打衣物。
正月十四，要接第一年结婚的姑娘回来看灯。不过，看“偏灯”不看“正灯”。十五、十六是“正灯”，所以十五要把姑娘送回去。孩子出生的第一年也要接来看“偏灯”。十五下午，要给去世亲人的坟上送灯。十四、十五、十六家家户户都要放灯，大门、正屋和偏房门、家畜窝口两侧都要放灯。早些年是萝卜棉油灯，后来被小红蜡烛所代替。萝卜灯是选粗细合适的萝卜截成十厘米左右的段，用硬币或勺子把萝卜心挖成尽可能大的坑。再把略高出萝卜坑深度，一头裹有棉花的谷子穗柄轻轻插在萝卜坑底，再把坑中添满棉油（棉花籽压榨的油）。做好的灯，十四晚上要送到村东头的“劳山”上一盏。等灯送齐了，有专人负责添油看护。晚上的“劳山”是灯火通明的，能照亮老远的地方。“劳山”表示“众人拾柴火焰高”的意思。十五和十六晚上，大人们带着手提灯笼的孩子们到大队院里看电影，看烟花。村镇上灯火辉煌，烟花此起彼伏照亮了天空。关于手提灯笼，听母亲说，二哥小时的一年，他哭闹着要手提灯笼，但家里没钱买。大哥就用一个大萝卜给他刻了一个“小猪灯”。看着“小猪灯”，二哥破涕为笑。拿着独一无二的“小猪灯”，斗灯无敌手。
十六是“游旅儿”（闲逛或出远门游玩）。清晨，会撕掉门神的一个角，送所有的迎回来的神灵。
十七清晨，把家中的萝卜灯都收回来。清贫家的用来炒菜吃。一般的家都用绳子穿起来挂着风干，听说能入药。
年过完了，就开始盼“二月二龙抬头”，期待吃蒸的“口袋馍”、“小鸡馍”和“小蛇馍”，还可以用锅灰撒出麦囤圈来，祈求五谷丰登，粮仓充实。
皖 西 篇
“过了二十三才是年。”二三十年前，山里的人家也如是说，“小年”已过，年味便一日浓过一日。不过，年货却在农历的十月和冬月（农历十一月）就开始准备了。年头，自家养的猪中留一头“年猪”，在十月或冬月宰杀，宰杀后请自家亲近的人来“打猪晃”（就是聚餐庆祝），猪肉能卖的就卖掉一些，剩下就揉上盐，放到大缸里腌制个把星期后，放在太阳下，至少晒十五至二十个大太阳，再挂起来风干，直至出油制成腊肉，待过年时招待客人。腊鹅、腊鸡、腊鸭和腊鱼也是如法炮制的。
腊月初八。腊八粥是要喝的，但与过年没关系。
腊月十六七，磨年豆腐。家家户户挑着泡好的黄豆和干柴到豆腐磨坊排队。白色的雾气从低矮磨坊的门窗缝里可劲地往外涌，豆浆、豆腐的香和酸浆的味也随着溢了出来。磨坊内忙碌而不慌乱：推磨、添磨、煮豆浆、挑豆皮子、点豆腐……磨豆腐时，路程远的就昼夜守着，离家近的就放担子在队伍里等，轮到时，东家就扯着嗓子喊一声。因豆腐是过年吃食中的主菜，等把羊脂般白嫩滑溜的豆腐担回家，大人们的心也如秤砣落地般踏实了。另外，关于年豆腐，还有一种说法，就是年豆腐的好坏以及磨豆腐的过程是否顺利，关系着一家人来年的运势，所以格外的上心。
磨完年豆腐，骑上凤凰牌的二八杠的自行车到河滩里驮沙子。驮回的沙子用筛子过一遍，太大太细的都丢掉，余下的就放到大锅里和板栗、葵花籽、花生、红薯条用大火炒制年货。其中红薯条是先把红薯煮熟放凉，切片晒干后切条的。炒好年货，家里富裕些的，就紧跟着把酒也打回来，同时也采买一些香烟和“小糖”（硬糖块）。
腊月二十三过小年，家家都要吃白菜炖豆腐，图的是“白菜豆腐保平安”。白糖饼子（麦芽糖）是必须有的，为的是粘住灶王爷的嘴，让他老人家上天不言坏事。炸糯米圆子也是少不了的，自家的糯米粉兑水和面，面成后切成小段压扁，包进些许白糖揉圆，放入油锅，炸好出锅。夜色降临，拜过灶神，一家人围着热气腾腾的小炖锅，欢声笑语。
腊月二十八，除尘。桌椅板凳、门头窗户都会一一擦洗。平日不用的碗勺筷子也会翻出来清洗码放整齐。院落里的猪栏牛棚鸡笼羊圈也都要打扫一遍的。洗洗涮涮、擦擦抹抹是要把一年来的尘垢都要除掉的，以干净明洁的姿态迎接新年。当然，即便是再忙碌，过年前每个人还是要抽空洗个澡的，寓意着把一年的尘劳和病痛洗掉，也为了新年里穿新衣戴新帽。
腊月二十九，把自家菜园里的白菜、翻心黄、葱、蒜苗用大筐挑到河湾里清洗。虽然山泉水寒冷刺骨，但过年的幸福劲却在心里满溢着，手冻得通红，也不怎么觉得疼。不过，这幸福劲大都盛在孩子们的心里，孩子们是理解不了大人们笑容里闪过的愁思。
三十晚上贴对联。贴对联是十分讲究的。特别是家有长辈过世的，第一年是可以不贴对联。若贴，其颜色是一年白二年紫三年绿（或是黄色）。对联上常写：“守孝不知红日出，思亲常望白云飞”“人夸富贵三春景，我看平安两字金”横批一个“服”字，其有两层含义，一表身处服孝期，二取“福”的谐音。除了贴对联，水缸上要贴“清水长流”；猪圈牛棚上贴“六畜兴旺”；灶台上贴“水火平安”；米缸上要贴“五谷丰登”等等。贴完后，就把请篾匠做好的红灯笼挂在门楣上，待夜色降临时，点燃。若在守孝期，不挂灯笼，或者把红灯笼的中间横贴一段白纸。“三十火，十五灯。”等到傍晚，宗亲们就相约去给去世的祖宗、亲人上坟。上完坟，把晒干的树根放在火塘里，慢慢地点燃。火塘是房屋地板上挖出的土坑或用石头垒成的，大小能放进一般的树根就好。后来火塘逐渐演变成火盆，火盆是用齐脚脖子高的木架托着一个铁盆。有的人家还有火凳子（俗称火筒），其是使用竹竿扎制的空心圆凳，凳子内放小火盆，凳子一侧留孔以便放置炭火，人坐在上面非常暖和舒服。取暖的树根也逐渐被无烟的木炭所替代。
三十当天，要把水缸、水桶添满水的。要煮够三天吃的米饭。入夜，一家之主要上香焚纸拜祖先，同时放鞭炮。“宁跟人家抢种田，不跟人家抢过年”。一般三十的晚饭会很晚才吃。晚饭过后，孩子们要逐一给长辈磕头辞岁，嘴里一定要说：“给您辞岁了。”磕过头，长辈要给三五毛的压岁钱。若出门辞岁，孩子们都要挑着由竹篾子或麻杆做的兔子、小狗等形状的灯笼。一路上是“荧光照山路，欢喜满胸膛”。辞岁后，一家人围着火盆“守岁”，大人们谈天论地、家长里短。孩子们吃着零食，听着长辈的嘱咐，过年有哪些忌讳，比如不能说“死”、“完”、“炸”等不吉利的话。斯夜，煤油灯里添满油，整夜是不能熄灭的。到午夜十二点，家家户户放鞭炮，表示迎新年。
“初一初二是晴天，初三初四好拜年，初五初六人来旺，初七初八挤不上”、“七不出八不归，九字出门惹是非”、“一拜宗，二拜舅，初三初四到处溜”。这些都是过年的一些俗语，也是过年的一些讲究。
初一，凌晨十二点放鞭炮，表示迎新年。清晨，吃过早饭，穿着新衣服给宗亲拜年，特别是要给家有长辈去世的亲戚拜“新年”。家里有长辈去世的人家，在“三天年”（初一、初二、除三）里是不能串门的，并且连续三年都如此。孩子们热热闹闹地磕头拜年拿压岁钱，忙得不亦乐乎。大人们忙着招待上门拜年的亲戚。新年里，再不如意的事，也要笑嘻嘻地去处理，图个吉利。
初二，姑娘回娘家。出嫁的姑娘带着姑爷和孩子给娘家人拜年。不过，拜过年，吃过饭，一般是不在娘家留宿的。若留宿，两人是不能同床而眠的。
初三初四，订过婚的男青年要到女方家拜年。尤其是非常讲究的，所带的礼物、吃饭时的座位、以及席间吃饭、添饭和如何放碗筷、离席都是要一板一眼地做到位。这两天也是要到姑姑家拜年，相对于前者就没有那么多讲究了。过了初三，家里囤放的脏水和垃圾才能清理出门户。
初五初六，拜望过“姑爷舅舅亲表叔”这“三堂至亲”后，姐妹、朋友以及沾亲带故之间就可以开始串门了。初五的凌晨十二点都会放一挂鞭炮，表示“破五”。新年的很多禁忌就可以解除了。勤劳的人家就开始上山下地干活了，不过也是“悠悠达达” 地干（意为半玩半干）。
串亲访友之余，常到七八里路或上十里路外的大沙滩上听庐剧、看小戏，有时还能听到黄梅戏。戏场上，小商贩云集，花生、瓜子、大麻饼、白糖饼子、油条、包子、甘蔗都有的叫卖。这样的盛景，也只有过年时才能见到。
“早过十五，晚过年。”正月十四晚上过了十二点，大人们就把睡得迷迷糊糊的孩子们叫起来吃汤圆，就是大米面包成的圆子。“三十晚上的火，十五晚上的灯。”十五晚上是要给去世的亲人坟地里送灯，以寄哀思之情。送的红灯笼里，煤油是要足够燃一晚上才行。入夜，漫山遍野间星星点点的灯光在漆黑的夜幕中摇曳，为已长眠于山野土地的亲人们点亮漆黑寒冷的夜。十五的晚上，富裕的人家是要放烟花的，美丽的烟花在山坳升腾起来，在漆黑的夜空绽放出五彩缤纷的色彩。看着烟花升腾的方位，猜度着是哪家人燃放的，发出羡慕或赞叹的声音。
十五过后，年就过完了。大人们开始在茶园给茶树施底肥，为茶季做准备。
作者简介
李天赐，女，70后，河南长葛人。现就职平煤集团。中国化工作家协会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