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1996年夏天，洪富乡镇上有一家商店兼牌馆。
政府三令五申禁止聚众赌博，因位置偏僻，乡镇派出所管理松懈，牌馆日夜火爆营业，经常坐无虚席。
孟大成提着一桶汽油出现在商店门口时，正是一天中温度最高的正午，连着两个来月没下过一滴雨，柏油路面像是晒化了，三五成群的闲人耷拉着脑袋，跟路边的枯草一般蔫巴得没点生机。
头顶吊扇吱吱悠悠，靠墙立着台180度旋转的老式机械风扇，马达运转声像是农田里的打稻机，哐哧哐哧的没完没了，打在人身上的风也带着烘热。
溅了一身白灰泥浆的孟大成从建筑工地回来，经过加油站时买了桶散装汽油。自家门窗紧闭，早已过了吃饭的点儿，肚子饿空了。他家距离牌馆有半里来路，放在自家门口怕被人顺手牵羊，疲惫不堪地把油桶提拎过来。
孟大成用目光在四五桌人里面搜寻，他的婆娘曾红桔坐在最里边，背对着门口，那个熟悉的背影他不会认错，曾红桔一边肩膀稍低，无论站着还是坐着特别明显，脑后梳了个髻子。
“曾红桔，回去开门。”孟大成喊。
曾红桔没有回头，专注地捻着手里的字牌，她对门的何玉摸出个“大柒”，连着手里的三个柒反扑在桌面上，“好手气，一条龙，哈哈，这把老娘胡盘大的，翻本。”
“不要死人摸脉，半天不吭气。”有人抱怨何玉出牌慢。
何玉抽出一张字牌抵在下巴，想打不想打地纠结着，最后，又抽出另一张，一个“小七”丢了出来，然后喝口茶水，一副稳赢的样子。
曾红桔欣喜地把牌捞过来：“玉姐你放炮，大柒让你扑倒了，没想到你还放个小七出来。十五胡，十二块，给钱给钱。”
旁边的男人翻看底牌后，咂吧着嘴一脸可惜：“何玉你钱多啊，你不放炮，她那牌黄了，就该轮到我胡的。”
“曾红桔，你耳朵是聋了？”孟大成没了耐心，上午在工地上被钉子扎到了手掌心，这会儿火辣辣的疼。
门边正在搓麻将的男人说话了：“你老婆今天手气好，赢的钱比你做工的钱多呢，你要好生伺候你家的财神婆。”
孟大成最讨厌牌馆这一窝子不务正业的男男女女，不搭腔。
曾红桔站起来解释：“我男人还没吃，等我煮好饭菜再来架场子。”
她拉开凳子，从腰间裤头的袢带上取下钥匙，准备离开。
何玉用粗胖的手拦住了她：“你都没问过我们仨，赢了钱就想跑，哪来的道理？”
“你和你男人串通好的吧，我输了一百来块，要收场就把赢的钱吐出来。”何玉拉着曾红桔，“快坐下，你男人有手有脚的，要你烧什么饭菜，让大老粗买个盒饭去，大家接着玩。”
另外两个男人表现得无所谓，有个男人点了支烟，向何玉打趣，“明天你多卖点农药，就你最富有，天天输得起。”
“我呸，我输得起，也要你们有本事赢。”何玉合起牌，把牌塞到曾红桔手里，“快点洗牌，时间宝贵。”
孟大成看着曾红桔被人按了回去，刚要熄灭的火焰又被点燃，这个婆娘越来越不像话，他每天做牛做马辛苦得半死，三餐连口准点的热乎饭菜都吃不到。
“曾红桔，你死了没？还不把钥匙给老子送来。”孟大成吼了一嗓子，衣服上的白灰瑟瑟掉落。
何玉拖住曾红桔的裤头，生硬地把钥匙拽下来，往外一掷，“你叫个屁，把老娘的好手气叫跑了，能不能清静点！”
“曾红桔，我再喊你一次，回不回去？”
门口嚼槟榔的男人笑着说：“大成，大白天想把你婆娘拴在裤头带上啊，有本事把这儿用汽油都浇了，天干物燥的，连打火机都用不着。”
孟大成托起桶底，起步往里冲，对着曾红桔那一桌，把汽油泼了出去。
喊爹骂娘，四散仓皇，有人的打火机掉到地上，清脆的“嘭”的炸响后看到一团燃烧的火球，牌馆老板娘不知从哪里提来一大桶小便，照着人劈头盖脸地浇下去。
2
孟微带着弟弟孟帅放学归来，做完家庭作业，烧好土豆丝瓜，周围人家的灯火全熄了，也没见爸爸妈妈回来。
孟帅按着桌沿，用手去够中间的土豆丝，“姐姐，我饿。”
听到远处有狗吠声，孟微探着脖子在门口张望，再回到屋里，用饭铲沿着锅中央划出个十字，给弟弟盛了其中一份，托着下巴看孟帅吃得滋滋有味。
“姐，你也吃。”
“姐还不饿，姐再等等爸妈。”
孟微烧好洗澡水，拿来干净换洗的衣服，见孟帅歪着脖子靠在凳子上睡着了。
孟微把澡盆拖到房间来，拦腰抱孟帅进去，脱光衣服的孟帅瞬间惊醒，两手扑腾着害怕，眯着惺忪的睡眼左看右看，孟微被他逗笑了，在他的脚窝子里搔痒，两个人欢快地打起了水仗。
弟弟睡到床上，孟微赶紧扒了几口饭。
迷迷糊糊中听到有公鸡打鸣声，孟微跑到隔壁房，才知道爸爸妈妈一夜未归。
这是从来没有过的，孟微猜测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下午，沿着乡村公路回家，学校正在开展文明礼让活动，同学们要向路过的车辆行少先队礼，学校选孟微当监督组长。
第四辆车过去时，一队十几人都行了标准的少先队礼，只有黄兵兵没动。
“我盯了你三四次，为什么不行礼？”孟微问。
黄兵兵用白眼瞪她。
“那我只能把名字记下来交给老师了，你叫什么名字？”
旁边几个小孩叽叽喳喳的：“他叫黄兵兵。”
“好的，黄兵兵，我记下了。”
黄兵兵去拉扯孟微的本子，那是学校才发的，封面印着大大的“奖”字。
“你松手，本子给你扯坏了，我要告诉校长！”
“扯坏就扯坏，你很了不起吗？我妈说，你要给肖猛当媳妇了。”黄兵兵转向那些小孩，故意卖弄：“你们知道当媳妇是什么吗？就是要帮人生毛娃娃，洗臭脚丫，暖被窝的。”
“哈哈哈——”黄兵兵张口大笑，都能看到喉咙处的小舌。孟微用尽力气把本子夺了过来，气得小脸涨红，“你是坏蛋，你姐你妹你全家才要嫁给肖猛当媳妇呢。”
“洪富镇上的人都知道了。”黄兵兵对着飞驰而过的车辆做鬼脸。
孟帅看姐姐受了欺负，个子瘦小的他推了黄兵兵一把，黄兵兵只往前趔趄了半步，马上把孟帅按倒在地，“小子投降不？就你姐弟俩一起来，我也给你们收拾利索了。”
孟微用劲儿去推，孟帅头被摁在石头上痛得直哭，黄兵兵没有要放手的意思，孟微对着他的手臂咬了一口，手松开后，孟微拉着孟帅拼命地跑回家。
回到家，没看到爸妈，但是知道他们今天回来过，桌上的菜碗收拾了，灶台边放了一把空心菜和一块米豆腐。
孟微用湿毛巾给花了脸的孟帅洗干净，看他留着板寸的后脑上有点破皮的血迹，拿来红花油给他边涂边吹：“你要快点长大，多吃点饭，才能不被同学欺负。”
“有姐姐在，我不怕。”孟帅眼珠子一转，“姐，他说的是真的吗？你真要给肖猛当媳妇？”
“他在放屁，姐姐要上大学，以后带你走出洪富镇，我们才不要留在这个鬼地方生活。”
“嗯，我不会和姐姐分开。”
这一年，孟微十二岁，孟帅七岁，他们口中的肖猛十六岁。
3
受伤的是何玉，她的面部和上身烧得有点严重。当时，她被凳子绊倒了，加上太胖行动迟钝，爆裂的打火机引燃了汽油。
心急的老板娘，想起老人们传下来的经验，用尿液淋过烧伤烫伤的地方能立竿见影。牌馆屋后的山坡边长期放了一排尿桶，懒得去公共厕所的男牌友全在那撒尿。
老板娘倒了一大桶尿，没有半分犹豫，从何玉的头上淋下。
何玉身上只穿了一件尼龙衣服，被化成黑胶死死粘在皮肤上，天热温度高，人被拉到医院时，医生们闻到那股臭尿骚味纷纷摇头，直呼“没见识没文化真可怕”。
护士长拿着消毒药水配合镊子一块块地撕下衣物残留，说了句：“咋不把人直接往粪池插呢！这种缺心眼儿的事都干了出来。”
何玉的伤口感染严重，差点儿进了重症监护室。
何玉的男人肖振华，在农贸集市当管理员，其实就是个混世的。听说他家好几个亲戚在派出所工作，赶集日他找卖东西的老百姓收摊位费，五毛一块收了好多年。每月固定给政府上交笔钱，多的全进了自己腰包。
“说吧，是赔钱呢还是赔命？”肖振华在医院的走廊上翘着二郎腿，那云淡风轻的神情就像是在谈买卖。他在集市里遇到倔强的老人，问人要五毛，对方不给，他翻脸就要一块，再不给就掀摊子。待他走后，不少人戳着他的脊梁骨骂“收账的”。
当地咒人的白话，“收账的”是短命鬼，活不长。
孟大成站在肖振华四步开外，曾红桔跪在地上，脑袋捣蒜一般，“肖老板，我家大成不是有心的，纯粹是意外，你大人有大量，治疗费花多少我家会慢慢地还给你。”
“我婆娘都毁了容，本来她胖得像头猪，现在倒好，成了一烫破皮的猪，怎么出去见人？我婆娘又没逼着找你打牌，下手这么狠的，你们去了解一下，故意致人重伤罪，看法律会怎么判。”
“那么多人看着，他倒汽油只是吓唬我，不是故意的，打火机是从桌上掉下去炸燃的。”
“谁敢给你们作证？那他就是不想在这块土地上混了。”
孟大成不是抵赖的人，错的是他，他之所以沉默，是因为家里确实拿不出多少钱来，春天刚翻新房子，家里四个人吃饭，全靠他一个打散工，时不时还要给家里的老人买药送点肉。
半天时间，他亲眼看着肖振华拿着几叠票子，换来一堆白单子。
“肖老板，我家现在真拿不出钱来，立个字据，每个月给你还点。”曾红桔苦苦地哀求。
肖振华夹起烟悠然吐雾，“也不是没有办法，要么你们两公婆自己给自己倒汽油，要么就把你女儿许给我儿子，你女儿以后成了我肖家的媳妇，吃香的喝辣的，怎么着吧？”
曾红桔歪在一边，“可是，我家微微才十二岁呀。”
“不急不急，等到你女儿十八岁就过门。”
孟大成拉起曾红桔，“你这个祸水，姓肖的，你休想打我家微微的主意，就是让我去死，我也不能让我女儿往火坑里跳。”
第二天上午，洪富镇上特别热闹，110的警笛声响彻长空，人们忘记了头顶上热辣辣的太阳，围着烫软的柏油路踩出无数脚印，有人笑着看笑话，有人哭着喊冤枉。
肖振华神气地坐在警车里给几个穿着制服的警察散烟和水，孟大成双手拷在后面的车厢里，曾红桔带着孟微和孟帅跟着车子跑，“孩子爸，你坐牢了，我们怎么办呀，谁管我们一家的死活啊……他爸真的是冤枉的呀。”
“爸，爸爸......你们把我爸放了，我爸不是坏人。”孟微跟着车子跑了很远，直到拐弯处看不到警车的踪影，她才哭着喘气停下来。
孟大成饿了两天，蜷缩在地上，眼前冒着星星，他的脑子里不时出现懂事乖巧的女儿和儿子，他强打起精神坐起，把手伸出来要吃的。
第三天，肖振华来了，吃了四五个包子被噎得说不出话的孟大成接受调解。
警察说：“鉴于受害者家属同意谅解你，你才有机会走出牢笼，至于双方协商要求，在不违背法律的原则上，我们是支持受害方的。”
孟大成从嘴里艰难地挤出几个字：“你…...的要求，我…...同意！”
孟大成知道，作为家里的顶梁柱，他如果去坐牢，家就散了。
4
肖猛在洪富镇几乎家喻户晓。
厌学逃课、目中无人、嚣张跋扈，十五岁的他已是街上的混子头头，他带着几个小兄弟在路上拦截小学生，搜书包翻吃的索要零花钱，因为仗着他有铁饭碗的爸和卖农药的妈，每次闯祸后都有人收拾烂摊子，附近的狗见了他都要绕道走。
周围的人见了孟微就幸灾乐祸：“哟，这不是肖猛的小媳妇吗，长得好看就是不一样，这么小就让人定了亲。”
“一朵鲜花插牛屎滩上了！”
“那也好过插在你们那些鸟屎鸡屎上强啊，牛粪多肥实啊。”
“你公公肖振华今天在市场收了别人两只兔崽子，没给你家抓一只呀，你爸妈真有福气，这么好的亲家上哪找去。”
“哈哈哈——”
孟微头低着，咬住嘴唇一声不吭，她已经从母亲絮絮叨叨的嘴里，满是愁容的父亲脸上看出了流言不是空穴来风，父亲坐了三天牢就被放了，肯定是应了肖家的要求。
一个月后，孟微带着孟帅从农药店经过，远远地看到一个头包白纱布的妇人坐在门口，脸上的皮肤像是新长出的一层红色，斑斑驳驳怪瘆人的，认不出是谁。
肖猛带着几个油里油气的青年，拦住了孟微的去路。
“兄弟们，知道这个是谁吗？”肖猛指着孟微。
几个少年齐刷刷地低头大喊：“嫂子好，以后请多关照。”
“你们嘴巴放干净点儿。”孟微牵着弟弟往一边走，几个人不依不挠地凑到跟前。
“我说孟微啊，嘴巴别那么尖利，以后没你好果子吃。”肖猛指着门口的妇人说，“那是我妈，也是你的婆妈妈，她变成那样，都是被你爸妈害的，你是不是该过去认认你婆婆？”
孟微从裤袋里摸出一把小羊刀，那是备着削铅笔用的，她把刀片展开，“你们再过来，咱们一块死。”
孟帅被她紧紧地护在身后，她握着刀的手特别用力，鼓起的手背上能看到青筋。
“嗨，算了算了，多大点儿事呀，你们让开给嫂子过路。”
“小子，以后谁欺负你了，就报你姐夫我的大名，我罩着你们。”
孟微哭着在前面跑，孟帅哭着在后面追。
肖猛还大言不惭缠着孟大成喊“岳父”，孟大成操起手里的东西就追打。
孟微越来越不爱说话，总是板着脸不笑，每天做完农活就扎在书堆里。第二年暑假她拿通知书时，县里的两所重点学校都上线了，另外一所普通学校了解到她的优异成绩，表示不收学费作为奖励录取她，孟微选择了后者。
5
初一半个学期没回过一趟家，孟微的生活费不够时，就上校门口的小卖部帮忙理货，帮宿友跑腿。孟大成来过一次学校，父女间相对也是三言两语，孟微不提妈妈，只惦念着弟弟。
她心里有个想法，如果自己再大一点能离家出走，靠自己赚的钱，走得远远的，再也不回去。
曾红桔安份了一段时间，每天忙完家务农活，就在家闲着。何玉植了两次皮，戴着大墨镜，围着大花丝巾，出门串门跟没事人一样。
没多久，何玉上门叫曾红桔打牌，她便跟着去了。
何玉人前人后热情叫曾红桔“亲家”，刚开始曾红桔不好答应，觉得这不是什么光彩事，喊的次数多了，何玉喊她她就应，两个人的熟络程度跟真的亲家似的。
孟大成骂曾红桔：“丢人现眼，不以为耻，反以为荣！你害了咱女儿。”
曾红桔像个泼妇骂街：“你本事大，就多挣点钱回来，别整得家里有上顿没下顿，老娘这半辈子跟着你倒了大霉，嫁瞎子瘸子的都比我过得好。”
孟大成每天早出晚归，没有多余精力跟她争吵，随她去。
曾红桔又成了那个牌馆的常客，手气越来越差，用她的话说就是：没钱没底气，打牌放不开，不输往哪走。
那年的寒假，孟微来了月经初潮，晚上懵懵懂懂地想问曾红桔又不敢问，把被子弄脏了一片。她早上打冷水来洗，手冻得通红。
曾红桔没帮忙，只说了句，“要死了哦，被子跟印了地图一样，怎么不提前准备好，我那柜子上不是有卫生巾，你搞什么咯。”
孟微去商店买瓶酱油，听到曾红桔和何玉在耳语着什么，孟微走远了，两人嘻嘻哈哈地笑，何玉说，“你家丫头变成大人了，跟我家肖猛在一起就能生娃娃。”
“那可不行，说好十八岁的，也要让她把高中读完。你别这么早打我女儿的主意，迟早是你家的人，飞不出这洪富镇。”曾红桔说。
何玉的农药店除了赶集日，其余都是关门状态，孟微放假后，曾红桔让孟微去给何玉看店。
“我不去，我借的书还没读完，要去你去。”
“你这孩子，那店将来不也是你和肖猛的，这边好几个和你差不多大的都上广东打工赚钱了，你要知足。女孩子读那么多书干什么，再说了，你十八岁就要嫁人了，你别怪父母，要怪就怪自己命不好。”
何玉也加入了劝导行列，“你家是农村户口，我家好歹是城镇户口，嫁到我家还能命不好，坐等着享福吧，农药瓶上那些字能认识，不找错钱就行了。”
为了让她们俩闭嘴，孟微拿着书本坐到了农药店里。那股熏鼻的刺激味让她头痛，她找来两团卫生纸塞在鼻孔里，隔一会儿就要跑去路边的大树下透气。
放假的日子真烦心。
6
肖振华还在收保护费，听说因为抢地皮，把一农户家的老人失手打死了，在外逃了两个月，交了一笔安抚费，依然高傲地活在洪富镇上。
孟微守在农药店，肖猛有事没事地就往农药店里钻。
有一天晚上，打雷闪电，下起了大暴雨，孟微捧着书本想等雨小点儿再回去，肖猛在里间仓库喊她。
“孟微，过来把这边搬空，等会儿雨漫进来了。”
孟微不搭理，肖猛还在那叫，孟微皱着眉头往里走，刚进仓库小门，肖猛一把搂住孟微的脖子往里拖，手往她衣服里面探。
两人撕打着滚在地上，肖猛劲大，摁住孟微的上半身，就去褪她的裤子。
“求求你，再等我两年。”孟微一手护着领口，两腿死死地并拢，一手揪住裤子。
“反正迟早是我的人，放手，我以后会对你好的。”
“求求你，放过我。”孟微哭着求饶。
她不知道用什么词语和行为来阻止对方的兽性，心里闪过一个绝望的念头：孟微，如果你被他糟蹋了，你这辈子就彻底完了！
她猛然抬脚踹中肖猛的下腹，衣服被撕掉一截，肖猛狠狠地打了她一巴掌：“这就是你不听话的下场，女人不都是要过这一关，我没有耐心来哄你。”
小小房间里，哭泣声挣扎声回荡空旷，男人得不到的辱骂声，伴着猛烈的雷雨声，像是世界末日黑色潮水般涌来。
肖猛脱下套头T恤，“今天我管你同意不同意，你都逃不过的，识相点。”
孟微蓬散着头发，两手妥协地垂在一边，红着眼说：“我…...我要喝杯水，你先给我喝水。”
从隔开的板房里传来倒水声，孟微后仰着抓起墙堆的红剪刀，心一横在左手腕上割了一下，生锈的刀割了她一道口子，可看到黑红的血液渗出。
她举起剪刀直对前方，看着血从手上流到臂弯、肩膀，然后快速坐起，头抵住膝盖，另一手护着自己撕碎的衣物。
从那一天起，孟微便诅咒姓肖的，她希望天降横祸，让肖猛早点死去，如果老天不收坏人，那就把她收了去。人生太难，整天活在恐惧里，还不如早点解脱。
房屋的下游是条洪道，涝季涨水，孟微天一亮就坐到水位边上，她慢慢地走向阶梯，打着旋涡的洪水冲起树叶垃圾，溅得老高。
她想，只要一头扎进去就再也没有烦恼，她可以在另一个世界里好好读书，幸福生活。她背后的书包里已塞满了砖头。
早起的孟帅觉得姐姐从医院包扎伤口那天起，情绪就不大对，说是搬东西时大意伤了手，一个人却背后流眼泪。
孟帅跟在后面，在孟微思想放空的关键时刻，孟帅紧紧地抱住了姐姐，“姐，你别想不开，你不是还有我吗？你要想想爸爸妈妈，等我长大，我带你离开这儿。”
“你看我的个子快赶超你了。”弟弟用手贴着头顶，明明个子在孟微的肩膀位置，他故意斜着贴到她的眼睛，“还有一两年，我就比你高了。”
孟微觉得他很幼稚，却没有心情笑出来。
孟帅一本正经：“那不对，我长高，姐姐也会长，姐姐永远比我高，但是，我是男子汉，会长得更强壮，我要保护姐姐。”
孟微牵着孟帅温暖的手，离开岸边往家走。一路上她在想，人世间她还有爱的人，喜欢黏着她的弟弟，爸爸用血汗灌溉着她们的成长，她不能让他们因为失去她而痛不欲生。
活着才有希望，她为自己的愚蠢莽撞而后怕。
孟大成中午顶着太阳帮人家上梁盖瓦的时候从三楼跌到地基上，肋骨断了几根，戳中了脾脏，差点死掉。
孟大成出院后，不能干重体力活，只能沿街捡点破烂，做点不费重力的活计。
肖家两夫妻假兮兮地送点烟酒礼盒来，本该是沉重的气氛，他们俩倒是你唱我和演绎了一场怜悯剧，大意是你孟大成伤了废了没关系，以后我家会帮衬的。
他们走后，孟大成拿起东西甩出去，曾红桔不顾脸面，屁巅屁巅地捡回来。
孟大成半佝偻着身体蹲在河道边洗水泥袋，一个一毛钱，孟微鼻子酸涩得难以自抑，她扶着孟大成在石墩上坐下，“爸，你休息会儿，我来。”她抢过刷子，动作幅度有点大，任凭泥灰水喷了一脸，只有这样，才不会让她爸看到她的眼泪。
那个长大就离家出走的愿望，孟微再也不可能实现。
7
赶集日，买农药的人很多，自从孟微守着店，何玉也懒得来打理，专心打她的逍遥牌。
一个老农民拿着瓶农药来找茬儿，“这药是去年冬天买的，一直放着没用，怎么就少了三分之一，你这卖的是假货？”
“我敢对天发誓，我没开过瓶盖，这能挥发啊？”他拿着瓶子给周围人看看。
“老伯伯，你家里其他人动没动过呢，你最好问清楚，这农药要放到隐蔽点的阴暗角落，它毒性强，倒出来可不是闹着玩的。”
老人不肯罢休，孟微拿出一瓶新的，连同那瓶旧的，用袋子装上送老人出了门。
没想到第二天，老人又来了。
“哎呀，小姑娘，对不住呀，昨天是我错怪你了，是我那调皮的龟孙子，昨儿我守在那逮住了他，他倒点药用水兑后，喂了兔崽子，怪不得那一窝兔子隔段时间死的死，不吃食的不吃食，都把我气糊涂了。”
桌上留下一张五块钱，老人走了。
孟微想着那句“死的死”，她突然心生一计，将农药拌到饭里水里，人肯定中毒。
一次放一两滴，慢慢地侵袭他的五脏六腑，一个卖农药的人中了农药的毒，谁会怀疑是人为下毒。
她从药瓶挤出一吸管，放在水桶里摇均匀，让气味挥发掉，在隔壁卤肉店买了红油叉烧放在白饭上，她用鼻子使劲儿地闻闻，肉香四溢，她反复确认有没有农药气味。返回搜狐，查看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