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西东南地区宋代建筑特色探析—以晋城二仙庙为例
选自《文物世界》2010年03期，贺婧 朱向东
建筑作为一种文化的载体，具有强烈的民族性和地域特征。建筑地域特征的形成，是由地域的自然条件、历史条件及区域的文化氛围所决定的。山西省位于华北区西部，地处黄河流域，是中华民族的发祥地之一。在山西大地上有着星罗棋布、遍地可见的古代木建筑、民居（宅）、土窑洞，它们构成古代和匠代山西建筑的主体，以自有的特色而闻名于世。山西宋代建筑的保有量居于全国前列。研究山西宋代建筑可划分为四个区域，即北部区域（忻州、大同、朔州）、中部区域（太原、吕梁、晋中、阳泉）、东南部区域（长治、晋城）和西南部区域（临汾、运城）。其中，山西东南部（晋东南）现存同时期建筑居全省之首。笔者通过对山西宋代建筑的考察和相关资料的整理，发现同时期内二仙庙仅存在于晋东南地区，在其他地区无一实例。
一、二仙庙产生的历史文化背景
这种在晋东南境内特有的二仙庙宇，源于二仙信仰在山西上党地区的陵川、晋城、壶关、泽州及长子数县的流行，从晚唐至明清，地方百姓崇奉二仙的香火历久不衰，信仰二仙近乎痴迷和狂热。
传说中的二仙系同胞姐妹，俗姓乐氏，父名山宝，母亲杨氏。祖籍在屯留李村，后来迁居陵川与壶关交界的赤壤山。因赤壤山有一个名曰紫团的洞口，时常紫气升腾，云雾弥漫，故此山又称紫团山。唐大历年间二仙姐妹相继出生在紫团山怀抱的一个小小的村落里，大姐生日与佛祖释迦摩尼相同，二姐生辰则是当年太子游四门的那个时刻。出生以后，姐妹二人聪颖灵敏，可是口语迟缓，都年方七岁时才开口讲话，但她俩语汇惊人，出口成章；行为举止尊礼循法，而且博识甚广。遗憾年幼丧母，不久父亲便续弦李氏，可恨继母李氏“酷虐害炻”，“单衣跣足，冬使采菇，热令拾麦”，二女不堪虐待，仰天号诉，感黄云、黄龙下降，遂成仙而去。是时乃唐贞元年六月十五日。
据相关二仙诸庙的碑志材料可知“二女”、“二神”的有关神迹和感应现象等民间俗神信仰。宋崇宁年间，西夏侵扰边疆，戍边宋军久战不下，由于当时运输艰难，供给中断，正在为难之时，忽然二女子提携瓦罐粥饭救度宋军，问之，曰：紫团山人。令人奇怪的是盛饭的瓦罐虽小，却取之不竭，用之不尽，使陷入困境的宋军得到了补充，度过了难关。凯旋后，官府派人赴紫团山查访，得知乐氏姐妹含辛茹苦乘龙升天的故事，举奏朝廷，当朝皇上宋徽宗即赐封乐氏姐妹为“冲惠”、“冲淑”真人，敕庙号“真泽”。并每年派官府祭祀。二仙信众由壶关扩展至陵川、晋城、泽州、高平、长子数县，感应现象屡屡出现，二仙庙随着二仙信仰的传播而几乎遍布晋东南地区。
二、建筑特色
晋东南地区二仙庙（宫、观）众多，现以晋城二仙庙正殿为例探析该东南地区宋代建筑的区域特色。
晋城二仙庙，创建于宋绍圣四年（1079年）。位于晋城市东13公里处金村镇东南村东北角。现存正殿为宋代建筑，殿内保存有木雕“天寓壁藏”楼阁式神龛，是国内现存罕有的宋代小木作实物，并保存有宋代彩塑十六尊。其中仙台上存二尊仙姑泥像，两侧立胁侍四尊，为宋塑中的佳作，也是晋东南地区保存最早的二仙彩塑。现存正殿东侧台明上所立宋政和七年《二仙庙记》碑载：“洪惟二仙之神，顺坤道以发生，握乾符而济物，恩沾九有，泽润八方，……用均平以施雨露，行正直以役鬼神，四惠布而康万汇，五稼丰而育群黎，岂同常祀，不比凡神”，由此证明二仙在上党地区是具有深厚信仰基础的女神。
其建筑特征与晋东南同期同类的木构建筑相比，反映了宋代建筑所具有的典型风格。
（一）殿身平面设置
晋东南地区建筑规模不大，多为三间到五间之构，其主体梁架与宋《营造法式》相近，但不拘泥于官式做法。建筑柱网布列多减去前或后内柱，梁架结构多为四椽栿前或后压乳栿用三柱的构造形制，较宋《营造法式》中的“四架椽栿对乳栿”稳固。北部同时期木构建筑梁栿之下横向出跳斗栱的建筑形制在晋东南无一实例。以晋城二仙庙为例，正殿位于庙院轴线以北，建于青石砌台基之上，面阔三间，进深四椽，建筑面积121平方米，单檐歇山顶，进深四椽，周檐列柱共12根，皆为石质方形抹角柱，殿内明间前槽木质圆形金柱两根，柱径31厘米，高329厘米。柱头设四铺作斗栱承托三椽栿前端与剳牵后尾。其主体梁架为四架椽栿前压乳栿用三柱，这种减柱布列的形式既反映了宋《营造法式》中规值的布局，也反映了晋东南地区宋代建筑的区域特色。
（二）梁架
宋代遗构特点之一，平面减柱，平梁之上蜀柱仍有驼峰承托，叉手棒戗脊部襻间的捧节令栱或替木两侧，出现复合式叉手的结构形制。托脚上端结构点为梯形构架。
二仙庙正殿梁架为彻上露明造抬梁式，屋架进深四椽，后三椽袱对前檐剳牵通檐用三柱。其中，横架：三椽栿前端与前檐剳牵后尾对接于前槽金柱铺作之头木上。后端由柱头铺作之昂尾挑承，位于撩檐槫内侧。三椽栿断面规格高37厘米，宽34厘米，比例为1：0.9。三椽栿上于金柱中线设内幽形三瓣式驼峰，上置栌斗托承平梁并纵向襻间枋一道，平梁两端由栌斗出越金柱中线出跳37厘米后，承跳替木并平槫，端部设托脚斜向戗撑。平梁侧面隐刻成月梁形制，这种月梁形制与明清建筑中的月梁有着质的区别，平梁中部设长方形合，立蜀柱，蜀柱头置栌斗，承脊部襻间枋一层，枋上隐刻令栱设散斗三枚，承替木并脊槫，蜀柱两侧设叉手，厚8厘米，宽15厘米。叉手下脚两侧距柱中线118厘米，叉手上端戗撑于正心散斗之欹部。纵架：前槽金柱头之间设额枋一道相连。柱头铺作承襻间枋一道，枋两端至次间插接入两山铺作里转昂尾之下。两缝平梁之间，与梁头十字相交，设襻间枋一道纵向连贯。两次间前后设剳牵各一道，剳牵后尾平置于三椽栿之上，与驼峰相构，出头作蚂蚱头，前端与两山柱头铺作相构，由斜向上跳的昂形耍头后尾挑托，非他处常见的爬梁等形制。剳牵之上设驼峰承托系头栿，系头栿外侧另设承椽枋，用以承托山面檐椽后尾。系头栿前后端至转角处，由大角梁后尾挑承的交互斗及替木再行托接。举折：檐部步架201厘米，举高125厘米，脊部步架191厘米，举高156厘米，总举高与前后撩檐槫距比为1：2.79，平槫折数为总举高的5.4％，小于宋《营造法式》规定。槫上铺钉圆椽做乱搭头式，两山出际114厘米，周檐上出131厘米，椽出86厘米，飞出45厘米，其上铺钉望板，形成木基层。
（三）铺作
宋代遗构特点之二，也是在山西东南地区宋金木结构建筑明显的差别，即宋代铺作施以真昂造，各别施以直昂造。金代铺作多以假昂造。
二仙庙正殿周檐斗栱十二朵，分前后檐柱头铺作、转角铺作、两山柱头铺作、金柱铺作及襻间斗栱共计五种。现以前、后檐柱头铺作为例说明。
前、后檐柱头铺作为五铺作计心造，单抄单下昂，第一跳40厘米，第二跳40厘米，材宽13厘米，单材高19厘米，足材高26厘米，约合法式六等材。
正心由栌斗内出泥道栱一道，其上以散斗隔承置素枋三层，第一层素枋上隐刻泥道慢栱，次间第二层素枋上刻梭形栱，置散斗一枚，承第三层素枋。外跳华栱头刻做圭角状，托交互斗，瓜子栱与昂身十字相交，栱两端砍抹成外短里长的斜面，瓜子栱上承瓜子慢栱及罗汉枋一道。昂为琴面式真昂，昂里转后尾斜向托承于剳牵梁底皮。令栱与昂头、耍头相交托替木并撩檐槫。里转单抄偷心造，华栱头置散斗承华头子，耍头与昂身后尾之空隙设三角形半驼峰塞垫。为使剳牵更趋稳固，在里转耍头上又立设小瓜柱支顶于剳牵底皮。
（四）屋面形制
宋代遗构特点之三，四坡屋顶结构建筑的纵架所施丁栿为斜直式做法。
二仙庙正殿屋顶为九脊歇山顶，筒板布瓦屋面，计前后檐正身瓦垄31垄、侧面正身瓦垄25垄，翼角瓦垄11垄。翼角升起53厘米，斜冲出32厘米。前檐口设绿色琉璃瓦剪边，施立面为近三角状的琉璃滴水，勾滴立面均饰坐（行）龙各一条。两山为布瓦勾滴，重唇滴水，前后坡屋面当心饰黄色琉璃筒瓦，组成“方心”图案。戗、垂兽采用奔马、跑狮，角部置傧伽，刹两端行龙回首呼应等形制，充分体现了晋东南地区所固有的地方风格。奔马、跑狮昂首，翘尾，四足翻飞做奔腾状，形制逼真。角部傧伽着铠甲，怒目下视，叉手倚立，宛如凌空守护之神。脊部行龙，四爪腾空，身体扭曲于花卉中，龙鳞清晰，回首呼应，别具异趣。
三、二仙庙正殿内神龛形制与宋代彩塑
（一）神龛
殿内木制神龛，造型别致、空间分布主次分明，排列有序。圜桥架空在楼阁之间，亭阁从桥面凸起，两侧游廊与附龛平坐勾栏相连，楼阁相构严谨，工艺手法细腻。正殿内神龛据砖雕神台正面中央镶嵌的石碣记载为宋崇宁五年（1106年）遗物，是宋代天宫楼阁型小木作的杰出范例，具有极高的科学性与艺术价值。
木雕楼阁式神龛平面分布总体呈“凹”字型，空间排布由后室并列的两座主龛与前向突出左右对称的附龛及连接两附龛的跨空棋形廊桥等五部分构成。立面由基座、柱额、斗栱、屋盖、跨空桥、平座、柱间壁板等七个主要部分构成。其中斗栱在楼阁中起着重要的装饰兼结构功能，形制别致，构造奇巧，神龛檐下由于斗栱的密排而显得格外富丽，同时它又是宋代建筑斗栱的微缩。按构造种类分正出、45°斜出、平面“米”字形三种形式，按位置分柱头铺作、转角铺作、补间铺作三类。以下就具有代表性的附龛柱头铺作形制、构造进行说明。
斗栱七铺作出双抄单昂，材宽1．5厘米，足材高3．5厘米，总出跳12厘米，第一跳偷心造，第二跳于华栱头设交互斗托瓜子栱、瓜子慢栱承罗汉枋，第三跳上令栱与蚂蚱形耍头十字相交于交互斗内，令栱上置散斗承撩檐枋。正心设柱头枋共五层，隐刻泥道栱、慢栱由下而上循环重叠。
（二）塑像
正殿内共藏宋塑16尊。主龛内“二仙”并列，两侧侍女共六尊。主像高240厘米，宽78厘米，头戴凤冠，身着霞披，下着长裙，足穿云头靴，长袖及地，袖手端坐于几上。附龛内女官手握笏板，恭侍站立。主像两侧、附龛内立掌文印、奉饮食、侍梳妆的女官、侍女像共6尊。像高在1.6米左右，年龄介于16至20岁之间，服饰为宋代常见的绣罗裙、半臂、背子等，颈部系领巾、披画帛，头饰主要有朝天髻、包髻等，身材俊俏，脸型清秀，口有情，目有神，姿势自然，全身比例适度，衣纹轻快。
晋城二仙庙是一座具有明显的地域性俗神文化信仰的实物载体。现存正殿平面使用减柱造手法，周檐斗栱结构简练，手法古朴，栱子用材规整，栱瓣清晰，真昂斜挑，斗子幽度颇大，斗底均刻作明板状。此类特征与晋东南地区同期同类的木构建筑相比，反映了宋代建筑所具有的典型风格。其中宋代侍女塑像具有极高的艺术造诣。木雕楼阁式神龛是宋代建筑的浓缩体，反映了晋东南地区宋代建筑技术的成就，为研究晋东南二仙宗教信仰及宋代建筑文化提供了可贵的实物资料，具有极高的历史性、艺术性和科学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