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才是真正的春秋之吴楚争雄篇（9）
主笔：闲乐生
吴国公子光在谋臣伍子胥的完美策划与刺客专诸的完美表现下，终于成功弑杀吴王僚，如愿以偿当上了吴国的王，是为吴王阖闾。但他仍觉得自己这位子不稳当，因为，吴王僚有一个相当勇武的儿子公子庆忌带兵在外，听说国内有变，正率军从国外赶回来。
吴王阖闾闻讯大惊，忙亲率大军，去长江边堵庆忌。庆忌果然厉害，他不但精于搏击，而且暗器、轻功也是一流。据《吴越春秋》记载，此人之勇，天下闻名，筋骨劲，万人莫当，走追奔兽，手接飞鸟，这就是一超人哪！所以吴王阖闾虽然仗着兵多打败了庆忌，但仍让庆忌全身而退，阖闾知道若放走此人必后患无穷，于是不顾疲惫，率领一队战车在后疾追。
庆忌一回头，发现自己小qq根本跑不过人家大奔，便干脆跳下车来拔腿狂奔，那速度，飞一样，竟然比战车还快。阖闾急了，忙命左右乱箭射之，不料庆忌一个回身望月，随手一抓，所有的箭就全到了他手里，一枝也射不中他。庆忌将手中的箭往地下一扔，笑道：“就凭你们还想杀我，做梦吧！吾父之仇，来日必将加倍奉还，你们等着吧！”说着扬长而去。
阖闾无奈只好收兵回国，从此以后，提心吊胆，每天担心庆忌来杀他，竟也开始学王僚穿起三层棠铁之甲来，而且从此以后再不吃鱼，谁跟他提鱼他就跟谁急。
而庆忌则一口气跑到了卫国，招纳死士，接连邻国，日日夜夜都想打回老家为父报仇。
俗话说得好，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着，公子庆忌不是等闲之辈，有这样一个可怕的对手日夜惦记着自己的小命，吴王阖闾是食不甘味、坐不安席，于是他又找来伍子胥，说：“过去你推荐专诸杀了王僚，干得很好，现在我要你再推荐一人，帮我杀掉公子庆忌，咋样？”
作为资深的暗杀策划专家，伍子胥当然有办法，他的暗杀队中，卧虎藏龙，除了由屠夫转型厨师再转型刺客的专诸，还有一个更癫狂的侏儒杀手要离。
伍子胥和要离宿命般的相逢，是在一个朋友的葬礼上。
参加葬礼的，有伍子胥，有要离，还有一位齐国勇士椒丘欣。
椒丘欣这家伙可不是个等闲之辈，他住在东海海滨，武功极高，在江湖上久负威名。他在参加葬礼的路上，经过淮河渡口，想在渡口上饮马，管理渡口的人员对他说：“这淮河中有一个水神，看到马就会出来，将马抢去吃掉。请你不要在这里饮马。”
椒丘欣不以为然：“壮士在此，什么水神敢惹我？”说着不顾而去，饮马淮河。
这时河面突然波涛汹涌，一道青光闪过，再一看，椒丘欣的马已经不见了。怎么样？是不是有点《西游记》小白龙的感觉？
椒丘欣大怒，管你什么水神！这可是我心爱的坐骑啊，于是脱光衣服，仗剑入水，寻找水神决战。水神兴涛鼓浪，想淹死椒丘欣，可是老椒在水中纵跃入飞，越战越勇，看得岸上之人目瞪口呆，差点把舌头吞了下去。
三天后，椒丘欣从河里气喘吁吁地爬了上来，脸上多了个英雄的印记，一只眼瞎了。
淮河渡口一片沸腾，连水神都杀不死他，真乃勇士也。当然，《吴越春秋》上的这条记载可能夸大了，或许这水神只是一头扬子鳄，在古代被称为“猪婆龙”的爬行动物。
不管怎么说，带着勇斗河神光环的椒丘欣来到了吴国，参加了他这位吴国朋友的葬礼。在葬礼的酒席上，椒丘欣喋喋不休地夸耀着自己一路上的光辉事迹，还出言不逊，仿佛这里所有的吴国好汉都没他厉害，统统都是饭桶、胆小鬼。
伍子胥冷眼旁观，这种人他见多了，目空一切，眼睛长在脑袋上，其实没啥了不起。
这时椒丘欣对面一个侏儒冷笑一声站了起来，说：“笑话，你也算是一个勇士？”
这个侏儒便是要离。
椒丘欣闻言大怒：“你这个矮矬子，伸手都碰不到我腰，还敢说我不是勇士？”
要离又是一声冷笑：“我听说真正的勇士，就算战死也不愿意忍受侮辱。可现在你和水神决斗，马没要回来，还弄瞎了一只眼睛，都被整废了还敢自称勇士，你把全天下所有勇士的脸都丢光了！贪生怕死，没用的家伙，居然还有面目在我们面前自吹自擂，我都替你害臊！”
“你！？”椒丘欣气得直发抖。
要离斜眼又道“你以为你瞎了一只眼，就是加勒比海盗了？”
“哈哈哈哈……”虽然是葬礼，但席间众人仍忍不住大笑。
椒丘欣憋了半天无法反驳，只好满脸羞愧，落荒而逃。
伍子胥转身欣赏地看着要离，说道：“兄台好胆色，只是此人被你弄得颜面尽失，你要小心他报复啊！”
要离冷笑：“此等无用之人，怕他做甚！”葬礼之后回到家中，便将门户大开，坐等椒丘欣前来。
夜半，椒丘欣果然持剑摸到要离家，想找他算账，却见外门大敞，不由一愣，但也顾不了那么多，紧握利刃，真入前堂，前堂的门也没关，他又硬着头皮进了要离的卧室。本以为里面一定埋伏了一大堆人，没想到空空荡荡的，只有要离一人披散着头发，仰面躺在席上，笑嘻嘻看着他。
椒丘欣想不了那么多了，冲上前去一手拿剑抵住要离的脖子，一手揪住他的领子，恶狠狠地说道：“你有三条该死的罪过，你知道吗？”
要离继续嬉皮笑脸：“不知道。”
椒丘欣气疯了：“还笑，死到临头还笑，你笑个屁啊！我告诉你，你在大庭广众面前侮辱我，这是一该死。回家不赶快带着老婆孩子逃命，还敢不关门闭户，这是二该死。睡觉不防卫，还躺在床上傻笑，这是三该死。这是你自己找死，不要怪我！”
要离还在笑：“非也非也，我并无三条该死的罪过，你却有三个胆小如鼠的行为，你知道吗？”
椒丘欣莫名其妙：“我胆小？我来杀你的，我还胆小？”
要离说：“我在千余人面前侮辱你，你却连一句话都不敢回答，这是你的第一个胆小。我家门户大开，你进来时却连大气都不敢出一下，这是你的第二个胆小。我躺在床上，你看到我却先拔出剑抵住我的脖子，才敢大声说话，这是你的第三个胆小。你如此胆小，居然还好意思恐吓我，你不觉得丢人吗？”
椒丘欣呆若木鸡，所有的骄傲化为乌有，只剩下无尽的羞愧。他一声长叹：“活了大半辈子，从来没有人敢轻视我，临了临了竟被个矮矬子给羞辱了。我可真是个胆小如鼠的废物，我不活啦！”说着一剑抹了脖子，就在要离床前自杀了。
伍子胥把要离的这个光辉事迹说了一通。
吴王阖闾对这个人很感兴趣，说：“好一个真正的勇士，不仅胆量非凡，而且嘴炮功夫一流，寡人要请他吃大餐！”
伍子胥于是找到要离，说：“吴王很仰慕你，想要你的签名！”
要离大惊：“我不过是个普通老百姓，大王要见我做啥？”
“你去了就知道了！”
要离笑：“我明白了，大王是要我做第二个专诸吧！”
数日后，吴宫内，有人飞报阖闾：“报告，伍大夫他们来了，正在殿外候见！”阖闾知道这是要离来了，非常高兴，也非常期待，忙快步跑了出去：“不要什么候见了，寡人亲自去见这个猛男！”
阖闾刚跑出殿外，却突然愣住了，失望之情溢于言表：不会吧，眼前这个传说中的勇士，身高最多一米二（五尺），瘦得跟个小鸡仔似的，而且长得尖嘴猴腮奇丑无比，站在俊朗雄伟的伍子胥身边，更显寒碜，活脱脱就是一个武大郎。
“这，这就是传说中的那个勇士？伍大夫，你不要跟寡人开玩笑。”
要离笑：“小臣只是个吴国的乡下人，手无缚鸡之力，风一吹就倒，哪里是什么勇士？不过大王有任何差遣，小臣当尽力为之。”
图：电视剧《东周列国》中的要离，王长利饰
阖闾心想，你不是勇士我要你有屁用！他看着伍子胥，阴沉着脸不说话。
伍子胥赶紧回答：“大王，俗话说人不可貌相，要离虽然又矮又瘦，但智商高达280，不是个一般人啊。”
阖闾又想，杀人讲求的是实力，聪明顶个屁用！他仍然不说话，脸更臭。
要离上前一步，说：“大王不就是想杀庆忌吗，小菜一碟！”
阖闾从来没听过这么好笑的笑话，放声大笑，眼泪都快笑出来了：“庆忌武艺高强，筋骨如铁，一双飞毛腿天下没人追得上，身边还有一群悍勇的死士，简直比王僚还难对付。不是我小看你，瞧你弱不禁风的样子，算了吧，你还是回家去带孩子吧！”
“大王放心，只要我能接近他，杀他就如同杀一只鸡！”
“好好好，就算寡人相信你！那庆忌也不傻呀！虽然你嘴炮功夫一流，但毕竟是个陌生人，他岂能让你轻易接近他？”
要离说：“我听说庆忌正广招四方亡命之徒，想对大王不利。大王可以杀了我的妻子儿女，再砍掉我的右手，让我假装获罪潜逃。如此一来，我不但能接近庆忌，而且可让他对我毫无防备。”
阖闾一下子呆住了，自己也算是一个心狠手辣的人，没想到这个弱不禁风的小子比我还狠！
“寡人不能这么做，这不是陷寡人于不义吗？”
“我听说安乐于妻儿的欢乐，不思报效国家，就是不忠。贪恋于家室的情爱，不思消除国家的忧患，就是不义。我能够得到忠义的美名，就算赴汤蹈火，全家死绝，也心甘情愿！”
阖闾万万没想到这貌不惊人的小矮子竟有如此高的觉悟，专诸和他比起来，差远了。于是点头赞道：“那好吧，我就成全你的忠义。你为国忘家，为主忘身，真乃千古豪杰也！放心吧，你死后，寡人会派人大力宣传你的光辉事迹，让你扬名后世，永远地活在吴国人民的心中。”
第二天，伍子胥和要离一起上朝。伍子胥按原定计划推荐要离为大将，请兵伐楚。阖闾佯怒道：“你吃错药了吧，这要离恐怕连个小朋友也打不过，你要他伐楚？这不是让天下诸侯笑话我吗？”
要离上前一步，像个泼妇一样跳脚骂道：“你个昏君，竟敢小瞧我，我顶你个肺！”
阖闾大怒：“你这个乡下无赖，竟敢骂寡人，不想混了！来人啊，把他的手给我砍了！”
几个如狼似虎的武士冲上来，砍了要离的手，将他投进大狱。
几天后，监狱的士兵故意放松守卫，让要离逃了出来。
阖闾大怒，派人杀了要离全家，烧了尸体，矬骨扬灰，洒在姑苏城街头。可怜要离家人，他们或许还不知道这是自己丈夫、父亲的主意吧！怪只怪他们选错了出身，可悲可叹！
后人评价此事，说阖闾杀一不辜而得天下，仁人不肯为之；又说要离与吴王平生无恩，特以贪勇侠之名，残身害家，亦岂得为良士哉？
总之，后世对要离的评价远远低于专诸，《左传》没有他，太史公写《刺客列传》也没有他，只有一部不出名的《吴越春秋》给了要离区区数百字的笔墨，看来史家们都对他选择性无视了，或许大家都认为，这种行刺，太残戾；这种杀手，太可怕，恐怕是个心智不全的疯子吧，让他上史书就太负能量了，这对主流价值观是个挑战。
另外一边，要离逃出吴国后，就四处散播怨言，说自己怎么怎么惨怎么怎么冤，一路诉苦到卫国找到庆忌，说：“阖闾这个暴君，杀了我全家，555，公子你要替我报仇啊！”
庆忌看了看要离空飘飘的袖子，心中那根最柔软的同情之弦被拨动了，便道：“好，咱们同仇敌忾，一起杀了阖闾，打回老家！”
这个苦肉计，实在太惨毒，庆忌再聪明也不会怀疑到要离，所以他收容了要离这颗埋在自己身边的人体炸弹，而且很快就让他成为了自己的心腹。
有时候，同仇敌忾，以及同病相怜，会让两个素不相识的人拥有最特殊的情感，成为最亲密的朋友，就像后来的伍子胥和伯嚭。
可是，庆忌万万没有想到，要离会是史上最冷酷无情的杀手。一个那么瘦弱的残疾人。
三个月之后，庆忌训练出一批敢死队，顺江而下，准备前往吴国展开恐怖活动。要离和庆忌在同一艘船上，行至一段急流，渐渐和后面的船拉开了一段距离。
要离暗喜，刺杀庆忌的机会终于到了，他对庆忌说：“这里水急滩险，公子您最好亲自坐在船头，为舵手指点方向。”
庆忌不疑有他，来到船头坐定，要离手执短矛在旁护卫。此时江中忽然刮起一阵怪风，要离转身立于上风，借助风势与船体的倾斜，使出吃奶的劲儿照着庆忌的背后便刺，透入心窝，穿出胸口。
要离把握住了这杀死庆忌的唯一机会，他终于成功啦！
然而，庆忌仍没有死，他不可置信地回过头，神情相当复杂。突然，他跳了起来，一把抓住要离，把他像个小鸡仔似的倒提起来，揪住他的头往水里按，如此三次，灌得要离连北都找不着了。
正中心脏都不死，庆忌还是不是人哪！
庆忌提起要离放在腿上，盯着他，眼中居然露出了欣赏的神色：“天下间居然有你这样的勇士，真了不起啊，居然能在我身上动矛！”
左右士兵一窝蜂地冲上来，要杀死要离，庆忌摇手说：“此人乃是天下少有的一个勇士，怎么能在一天之内死掉两个勇士呢？反正我就要死了，不如成全他吧！你们也可以和他一起回吴国领赏……可惜了，这样一个勇士，却不能为我所用，天乎！”说完，一把推开要离，拔出心口短矛，血流如注而死。
这就叫，胆小的怕胆大的，胆大的怕不要命的，不要命的怕全家命都不要的。要离为了行刺，连全家的命都可以不要，简直达到了杀手的最高境界，也怪不得强如庆忌都会着他的道。
要离傻傻地看着庆忌的尸体，心里却一点成功的喜悦都没有。庆忌在人生最后时刻对他的欣赏与同情，就像一根火柴，温暖了要离那孤独、冷酷而变态的内心，让他感觉到深深的空虚、悲哀与忏悔。
——为了那该死的扬名立万，我杀光了我的至亲，还杀了一个真正的勇士，不仁不义，丧尽天良，我还有什么颜面活在这个世上。
士兵们也都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情景，他们万万没有想到，自己心目中最强大的武士，竟然死在了一个默默无名的独臂侏儒的手上，这，这怎么可能？
他们一个个扔了手中的兵器，对要离说：“你走吧，公子的遗志，我们必须遵守！”
要离凄然一笑：“我害死了自己的妻儿，这是不仁；又杀死了真正欣赏我信任我的公子，这是不义！不仁不义！我还有什么颜面活在世上！”说完一个筋斗，翻入滚滚的江水之中。众人大惊，连忙七手八脚把他又捞了上来。
要离半死不活地躺在船上，呻吟着说：“你们为什么要救我，为什么不让我死！”
“你干嘛非要死呢？你杀了公子，吴王必然重赏于你，一大堆荣华富贵正扑面而来呀！”
“笑话，我连家室性命都不爱，还在乎什么荣华富贵！你们带着我和庆忌的尸体去找吴王领赏吧，算是我们相识一场而送给你们最后的礼物！”说着一把夺过随从的佩剑，斩断自己的双脚，继而自刎而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