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秦战略地理系列三】先秦时期的华夏，一切都和谜一样，有百家争鸣的文化盛世、有战士人头筑起的血腥京观、有为知己者死的士。当世界还是茹毛饮血时，华夏已诞生了野蛮的、灿烂的、可敬的文明。然而当年这一切慢慢被时间掩埋，我们今天就通过相对保存完整的华夏地理，去看一段先秦华夏的智慧。
向东还是向南?
公元前316年，秦惠文王即位，他一上台第一件事就是杀掉商鞅，为了平息整个秦国老贵族对变法的怒火，甚至动用了车裂酷刑。但是商鞅的一些列变法措施却被惠文王原原本本的继承了下来，关中的每一滴精血都通过制度成为国家用于战争的士兵和粮秣。
悄然强大的秦，虽然足够低调，但是依然瞒不过真正的有识之士，此时关东有一个叫苏秦的人预见了秦国这台战争机器将对当时的世界造成多大的创伤，于是苏秦游说诸国，配六国相印的他正在组织六国联合以抗秦。
同一年，秦国朝堂收到了两份重要情报。第一份韩国出兵骚扰秦国东面函谷关周边区域，第二份则来自千里之外的巴蜀，这里两个主流文明之外的国度巴和蜀出现纷争，两国同时遣使翻越崇山峻岭来找秦国为外援。
面对韩国的骚扰，秦王有意出兵将骚扰战扩大为国战，而面对巴蜀的内乱，秦王亦认为是吞并巴蜀的好时机，但是两路出兵，对当时的秦国来说太过于勉强，于是惠文王举棋不定并发起朝议。朝臣却也意见不一致，逐渐分为两派他们分别是以客卿张仪的伐韩派和伐蜀派的司马错，下面我们来看看他们的意见。
东出函谷，得天下枢纽
客卿张仪，来自关东的士，他深刻的了解关东是多么的富庶和繁华，来到西陲的秦国，张仪依旧怀念关东风物，因此他无时无刻不想着能以胜利者的姿态返回关东，他的观点犀利而又符合主流。
张仪认为韩国的地理位置太重要了，韩国虽是战国七雄中最弱小的一个，但是他位于天下之中心，攻取韩国就取得了天下心脏，更可以出兵威胁周天子，行挟天子以令诸侯之势，与之相比偏远的巴蜀简直无足轻重。伐韩，秦就能成为时代的骄子，获得无与伦比的政治地位和煊赫国势。
这里从地图上看，战国中期，韩国和魏国是国土面积最小，兵力最弱的两个国家，但是他们却占据了天下的中心。从现代地图上来看，韩国土地包含河南西部、南部的山区和山西南部的部分山谷，唯一位于平原的就是河南东部平原上的首都新郑。而魏国的土地主要在河南东部平原与山西南部的河谷。
秦国东出函谷关，并没有进入平原，还需要迈过河南西部的山区，从新郑位置才能算真正进入茫茫平原。这一段山区有两条路，分别位于黄河南北两边，河南道有宜阳、成皋（虎牢关）和荥阳数道要塞，黄河以北则是黄河与中条山、太行山之间的河谷道，这里也有上党、蒲坂、皮氏等要塞。同时从函谷关南下的道路也在韩魏两国控制下。
张仪的完整计策是，采取逐个击破，只针对韩国单点爆破，灭韩之后顺到出兵直击洛阳，威胁周天子，取得象征天子权威的宝鼎。让秦人将东部防区从函谷关推进到河南西部山区的荥阳一代，扩大防守纵深，同时方便后续东进可以迅速进入东部平原。从这里看张仪的伐韩打通秦人东进和南下的枢纽是合理和正确的，也代表了当时的主流思想，张仪派在朝争中渐占优势。
南下四川，取天下砝码
而站在张仪对立面的人是司马错，一个战国史最被低估的名将。司马错拥有与张仪截然不同的观点，他认为先攻取巴蜀才是明智的，司马错的观点在当时看来惊世骇俗，那么他又有什么理由呢？
在司马错之后两千多年，英国战略学家李德·哈特，撰有一部名作——《战争论：间接路线》，在书中他提出了一个间接战略的概念，即在目标明确的前提下，却又没有充足的把握直取目标时，我们应该改变路线，去积攒足够的能量，完事具备时再向目标发起总攻，而两千年前的司马错则拥有后“世间接战略”的智慧。
司马错认为，秦国的目标是统一天下，但现在秦国的实力还不够，在这个时候不应该暴露野心。而且现在关东正隐隐有联合六国以抗秦之势，我们此时东出就会促成六国的精诚合作。此时我们应该蛰伏，谨守函谷关，待六国联合之势减弱，开始出现矛盾，我们再东出才可以逐个击破。
而现在司马错认为应该把重心放在寻找积累国力的方法上，而伐蜀一方面可以攫取巴蜀两国数代积累的财富和土地，起到富国强兵的目的；另一方面司马错提出了一个远超当时所有人见识的观点“攻楚必取蜀”。
在司马错看来楚国是秦国东出的最大假想敌，因为楚国幅员辽阔，地势上西部和西北部群山环绕，东部却是富庶平原。而西部的武陵山区和西北部秦岭余脉这一系列山系又形成了针对秦国的天险，攻击楚国只能是攻下韩魏后从东部平原南下才能避开楚国西部的天险，然而楚人不会坐视秦国吞并韩魏的。楚国的存在让秦国东出只能打出局部战争的胜利，很难获得有价值的战略性胜利。而拥有蜀地后，秦国可以绕开楚国重点布置的西北防线，从西部武陵山脉的众多豁口中进入，一举攻占楚国西部。
而“攻楚必取蜀”深深打动了惠文王。南下夺取巴蜀，为关中建立个大后方，也为未来攻楚取得侧翼进兵的优势，成为当时秦国的国策。
秦人的地理大发现
我非常怀疑司马错可能在此之前亲身去过巴蜀刺探情报，否则他怎么会对巴蜀这个远离文明的世外之地，有着如此清晰的战略认知呢？
司马错的战略，是四川第一次作为重要战略地区被提了出来，四川成为关中的重要补充，甚至更进一步来说四川成为关中的决胜手。关中是形胜之地，进可攻退可守，但是仅有一个关中无论人口和财富都不足以统一天下，但是多了一个四川就不同了，四川不仅为关中可以提供源源不断的士兵和粮秣，更重要的是因为其崇山峻岭的间隔，关中并不需要为保护四川付出过多的兵力和资源，四川之于关中就是一块一本万利的争霸拼图。
随后的攻蜀之战无比顺利，久居深山的蜀人何曾见过战场上一边砍一边捡人头的恐怖军队。司马错率军一年平蜀，随后灭了巴国，在这里司马错发现了肥沃的成都平原，还发现了自巴国东去袭击楚国西部防区后背的道路。而关东六国对此一无所知，甚至嗤笑秦人终究蛮人，连西陲巴蜀都不放过。
直到后来秦国利用蜀地的地理优势开始进攻楚国时，人们才意识到，秦人占据蜀地是多么重要的一步。在司马错的坚持下关中+四川这两个中国传奇的地理单元首次联合，未来属于秦汉的“关中时代”轰轰烈烈的开始了。
通过地理大发现进一步富强的秦人，没有注意到在太行山群山之间的赵国，诞生了一位天骄，此时他也开始了属于他的地理大发现，而他的发现将对秦人产生致命的威胁。
下一期，我们来讲雄才伟略的赵武灵王针对秦人谋划的战略大迂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