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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12月中开幕的“深双”
（第九届深港双城双年展），
已经火爆了2个多月。
线下，展览现场天天爆满，
到了周末人流量大到需提前预约；
线上，话题点击量在社交平台早已破亿……
这届深双以国家的“双碳”计划为背景，
是疫情后全国参展人数、作品量最大的展览。
318位来自世界各地的
顶尖建筑师、设计师、艺术家、学者的作品，
聚集在深圳一座废弃的啤酒厂里，
免费开放。
3月底展期结束后，大部分展品都可回收。
一场由建筑师、设计师主导的专业类展览，
为什么能掀起网红打卡热潮？
一条在去年12月、今年2月
两次采访总策展人鲁安东和王子耕。
整个展期伴随着疫情开放的过程，
两人颇有感触，
“这样一个线下的、集体的、大型的城市庆典，
是大家正常生活的一种勇气和决心。”
撰文：朱玉茹
责编：陈子文
开展两个月来，深双几乎天天爆满：
一家三口、谈恋爱的小情侣、拍照打卡的年轻人、认真记笔记的学生、遛狗的周边居民……到了周末人流量太大，不得不采取预约制。
社交媒体上，这届深双的话题观看量更是在2月突破1亿，成功破圈。
“因为疫情，原本一度以为这个事做不成了，没想到临到开幕峰回路转。现在看到这么多人聚在这儿有说有笑的，一种城市复苏的感觉。”王子耕向一条感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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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展场和分展场的热闹场景
衔接专业的展览内容和公众的重要桥梁，是各种活动。疫情开放后，深双加快了公众活动的频率，2个多月已经办了170多场：和自然专家一起去围岭山观鸟、把家里的塑料袋做成热气球升空、植物染工作坊、宠物观展日……
普通市民、深漂青年、自闭症儿童……都参与其中。“每次名额一放出就被抢光，参与热情远远超出了我们的预期。”
“比起展览，我们更多是提供这样一个场所，大家能够互相陪伴、交谈，随意进进出出，玩玩歇歇。这也是深双一直以来的一个特点。”鲁安东告诉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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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年，深双落脚南头古城，成为世界上首个在城中村举办的双年展
2005年，第一届深双开幕，之后两年一次。每一届它都会“游牧”到深圳的不同地方，对当地进行改造：废弃的工业厂房、城中村……
“通过展览，让城市本身成为一个展品，去催化城市的某种变化。”
展览结束后，不少作品被保留下来，持续影响着周边，成为社区里的美术馆、文化活动空间、剧场舞台……
这一届，深双来到罗湖，落脚一座废弃的啤酒厂。“这是老深圳人都特别熟悉的地方，是一个情感和记忆的场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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改造前的啤酒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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改造后：灰色部分是保留的厂房，红色部分是新加的空间
首先，对老啤酒厂这个选址本身做建筑改造，成为一个城市更新的“展品”。
改造由扎根深圳20多年的建筑师孟岩主导，他最大程度地保留了啤酒厂的各种痕迹、设备，再植入红色的新空间。一方面将原先零散分布的厂房串联起来，观展体验更连贯，另一方面也让空间更疏阔，能容纳大的装置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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顶部的户外展区
室外，他改造老建筑的顶层天台，并在地面挖出下沉庭院，都变为户外展区。
鲁安东将啤酒厂的改造比作一个城市更新的“样板房”，“原来大家想到这里，一片废墟，荒芜、不安全……现在，前卫、有趣、科创。”
深双每次的主题，都是一个深圳正在或即将面对的问题：城中村、城市公共空间、工业遗产……孟岩记得2019年的深双主题是“城市交互”，“其中有一个板块，就是人进去以后，扫脸、扫码，然后一切行动都被跟踪。现在看，几乎是一种‘预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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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场内的“生息”
这一次，深双的主题定在“城市生息（Urban Cosmologies）”，以国家的双碳计划为背景。
“双碳其实是挺宏大、学术的。但是2022年的极端天气，史上最热的夏天，好多地方水都干了，忽然间它变成了整个社会都有共鸣的词，和大家的日常生活息息相关。”鲁安东说。
“我们试图从非人类中心主义的视角去重新看待城市：动物的视角、植物的视角、土壤的视角……将‘双碳’扩展到一个人如何栖居在当下的环境里，如何与万物能够融洽地共生。”王子耕补充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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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场中随处可见的旧厂房遗迹，提供了独特的观展体验
深双现场，来自世界各地顶尖建筑师、设计师、艺术家、学者的208件作品，被分为5个板块展出，此外还有虚拟现实交互、声音体验、宠物观展路线等多种特别“玩法”。
看点一：
展览的开端：“何以共栖”
游览路线从“何以共栖”板块开始。在这里，不同的研究所、艺术家共同提出一个问题——人和地球应该如何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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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国生态逻辑实验室的项目，探究自然技术在塑造当代建筑和设计领域的发展潜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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艺术家周力用工业的泡沫材料造出一个“自画像”雕塑，传达出“内心之镜”的理念
众多当下城市发展中的关键问题，在这里以研究和艺术的形式展现：住房紧缺、大气污染、城市密度超负荷、热岛效应、电子废料污染……
看点二：
半户外展厅：“物灵之旅”
“物灵之旅”板块，建筑师们创作装置作品，在半户外空间展示，从人以外的视角去重新看待周遭环境。
原啤酒厂的污水处理池，被荷兰的设计工作室Studio Ossidiana改造成一个“种子花园”。
建筑师陆轶辰，做了个“长蘑菇”的倒金字塔装置。用玉米秸秆、甘蔗渣等农作物废弃物作为底料，再将培养的菌丝将其固化在一起，最后制成一种负碳排的可持续材料，可以就地降解或再利用。
建筑师青山周平做了一组集成家具，摆放在台阶上，使这块原本只能作为走道的空间变成了一个“客厅”，非常受欢迎，观众们都会在这停下坐坐。
看点三：
9位建筑师描绘深圳：“寰宇对话”
“寰宇对话”板块，建筑师、不同领域的专家和普通的深圳市民来对话。其中最受关注的是9位建筑师的创作，其中既有国内顶尖的建筑师，也有在大湾区实践的新生一代。他们从植物、声音、空气、垃圾、土壤等维度来创作与深圳有关的作品。
马岩松利用原啤酒厂的罐体，创造出一个视觉上无限延展的如宇宙一般空间。
柳亦春做了一个关于水的声音装置，取材来源从日常生活中的饮水，到城市中的水系，层层拓展至海洋、冰川……
陈忱利用气球装置，将每个中国人平均每天的二氧化碳排放量可视化。
孟岩收集展览现场的垃圾来做装置，“对垃圾和材料做一次辩证思考。”
王澍和陆文宇的装置作品，引导观众重新去认识“土”，并鼓励观众将自己家周围的土带来现场。
李涵创造了多个可移动居住空间的模型：三轮车上的烧烤摊、老年代步车改造的配钥匙铺、面包车里的水果店……
看点四：
国内顶尖高校老师们回应未来城市发展：“未来聚居”
“未来聚居”板块，像是一个大实验室：国内顶尖高校的老师来回应当下城市升级中迫在眉睫的问题，我们该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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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国第六、第七次人口普查期间，中国的收缩城市数量已经达到266个，占比约50%
2022年是中国人口从增到减的重要年份。清华大学龙瀛老师的团队，是全国最早关注收缩城市的团队之一，展览呈现了他们对收缩城市的调查和探索：“城市是活的，收缩不见得不好，不断的增长并不是生命的全部，这是我们想讨论的‘生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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观众可以自助领取净化粽地的种子盲盒
同样严峻的还有粽地问题。清华大学的郑晓笛老师研究粽地10余年，这一次，她回收展场这片曾经的工业用地的废弃渣土，栽种深圳本地多种有污染修复功能的植物，将其净化。
中国建筑设计院总建筑师李兴钢，想象了他主持设计的冬奥会延庆赛区40年后的样子。8个场景，就像是中国传统的“八景”，实际上讨论的是人、技术、自然共生的一种状态。
看点五：
对低碳、可持续的回答：“共同行动”
“共同行动”板块，参展的多是年轻人，他们通过作品来回答双碳问题，及我们可以做出哪些在地的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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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共同行动”板块的作品：《管中窥豹》（上）、《成为渔亭》（下）
有的团队开展了一场“出行积分”的游戏，私家车、出租车、公交、自行车、步行都对应着不同分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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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共同行动”板块的作品：《消碳主义》
还有团队联通了展场附近众多商家的消费记录，每多一笔消费，展览现场都会多出一张小票，物品价值以生产、加工、运输过程中产生的碳为度量单位……
人类学家项飙和广州的艺术工作者何志森合作，发起了“看见最初500米”工作坊，最后呈现的展品是一个快递柜。项飙一直认为快递其实是一个系统，抵达你日常生活的终端末梢。37位普通人，把自己的故事寄存在快递柜里，寄给别人。
看点六：
非常规“玩法”：虚拟深双、声音体验、宠物观展
展览现场有一块由阿科米星设计的虚拟现实体验区。观众可以从展场各处散落的小盒子里，进入“虚拟深双”。它是一个虚拟的自然世界，跟真实展场之间相互映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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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科米星设计的“虚拟深双”
用手机扫描进入后，你会变成一只萤火虫，要去寻找其他的萤火虫伙伴。在这个过程中，也许你会看到感兴趣的展品，再回到线下展厅去看。
还可以通过声音体验。展览现场的生息系统，播放着深圳17个地方的现场声：二郎山、二线观、城中村……“比如市民广场，其实住着很多小昆虫，平时人多听不见，深夜里就会出现各种叫声，非常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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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少“流浪动物之家”都是用废弃的回收材料制作
此外，31位建筑师在深双现场为流浪动物做了窝，鼓励市民带着自己的宠物看展。策展团队还与动物保护组织合作，开放了专门的动物观展日，作为宠物友好型城市的一次实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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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条专访策展人鲁安东（右）、王子耕（左）
Q：一条
A：鲁安东、王子耕
Q：相比其他的展览，深双的特别之处在于什么？
鲁安东：深双应该是国内最早的双年展之一。从一开始它就不是一个展览的定位，它就是一种特殊的城市空间实验器。深双最大的展品永远是城市，这样一个特殊的线索使得它在全球尺度都是挺特别的。
为期三个月的展览只是一个原材料、催化剂。更多的社会参与、公共活动的组织、分展场的加入、和香港的联动这些聚合在一起，让城市本身成为一个被展示、被催化和发生变化的地方。这样一种城市更新的方法，是可以被介绍到全国各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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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届深双共有6个分展场，分布在深圳各地：城中村、低碳城......
王子耕：总的来说深双是一种城市动员，以建筑学界为主体，艺术、设计、科研等其他专业领域的资源介入，包括本地的公众人士、志愿者、普通民众都参与进来，大家一起来做这么一个盛大的城市事件。通过城市里不同领域的这种有价值的声音，去共同构建关于“城市生息”这一主题的一个发声和讨论。
Q：这次在展品、展场搭建，以及结束后的废物处理上做了哪些策划，去回应“双碳”的主题？
鲁安东：其实对于展览的可持续性的批评一直都有，特别是这种短期的展览。大量的材料千里迢迢运过来，三个月的展期结束又全都扔掉，是非常不可持续的。
我们这次给每位参展者都准备了一本厚厚的可持续材料手册，就是要求尽量减少展览之后的废物，真正做到低影响、低浪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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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寻桑田》：用深圳前线电子制造工厂的废弃材料，塑造出琥珀效果的岩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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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telier Fang食物设计工作室用可食用材料将泡泡固定下来，做成一种可降解的新材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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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沧海一粟》：将海洋中直径小于5mm的微塑料颗粒集中至一个可感知的尺度
从展品到展场搭建，大多使用回收的、高降解的材料，甚至厨余垃圾、深圳本地电子制造业的废料、可食用的糖浆……
展厅里还专门设了一个材料博物馆，展示整个展场里用到的这些材料，观众可以在这里根据自己感兴趣的材料来定制自己的观展路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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材料图书馆
王子耕：同时我们事先就策划好了很多东西在结束之后怎么处理。有的可以被回收，或者100%在地降解：“寰宇城市”展区的展墙和地面，都使用的再生纸张和再生海绵，可以二次回收；陆轶辰作品的材料，可以直接作为家庭堆肥或园艺覆土，条件合适60-180天内完全降解……
有的可以被二次利用：郭佳作品中的耗牛布，将返回到牧民手中，可以用来做帐篷；窦平平作品中的座椅，可以平板运输，异地多次拆装、重复利用……
还有的将成为永久装置或无偿捐赠：不少建筑师设计的“流浪动物之家”，我们计划捐赠给深圳大学等校园；不少户外展区的大型装置都将留在原处，继续开放给公众……
闭幕式上，我们会有一个“材料领养”的活动，就是把展览用到的这些材料免费开放给需要的人，比如需要创作的大学生等等。这届深双的奖杯，也是用废弃的材料再加工而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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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佳作品《耗牛椅》（上）、窦平平作品《感知红树林》（下）
Q：这届深双从前期筹备到开展至今，其实经历了疫情从最紧张的时候到全面放开的全过程，这期间两位的感想如何？
王子耕：这届深双的筹备可能是历届以来困难最多的，真的是挺很难忘的一次经历。
疫情下，资金比往届都少，参展人也没法到场，基本都是通过远程。但是大家都特别珍惜这个机会，将其作为一个传递声音的窗口。
最开始很多朋友建议我们转线上开幕，我说不行，一定要线下，要表达这样的态度：我们在这样的时期，仍然可以来办一场线下的、集体的、大型的城市庆典。这传递出来一个积极的信号，是大家正常生活的一种勇气和决心。
鲁安东：我们开幕的时间点，其实也给予了“城市生息”这个主题另一层内涵。疫情带来的巨大的收缩状态，让整个社会都在期待某种复苏：个人生活的复苏，整个城市、文化生活的复苏……
我觉得人最重要的不是知识，而是一种感性能力。我其实是希望大家看完展览之后，能感受到生命的可贵和美好。如果每个人都能如此，那么我们共同拥有的才会是一座更加美好的城市。
同时因为疫情，我们也留下了很多遗憾。很多需要大规模交流或者物流的想法都从计划中被排除掉了，因为当时并不能预见年底的放开，包括在全球和全国的发布活动，与香港展的联动……
我觉得这些也提醒我们，“线下”或许与“创新”有着深层联系，建筑与城市空间在数字时代，依旧有着不可替代的意义。
部分图片来源：©️UABB 摄影：胡康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