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遇见的每一堂好课中“取一瓢饮”，只要行动就有改变。
在2023年接近尾声的时候，南方科技大学第二实验小学教师夏艳红穿越山海来到北方奔赴一场与好课堂有关的研讨会，这是她这一年的最后一次出差，却被她定义为最难忘的一次学习。“原来我一直以为的正确竟然是错误的”，学习结束，她特意写下一段文字提醒自己：只有真正倾听儿童，才能理解儿童。她还给自己立下了flag，每上完一节课都要访谈学生学习的感受，倾听他们真实的想法，让“看见儿童”成为课堂上的更多可能。
每一个人的2023年都不一样，但显然这次学习成了夏艳红过去一年中的一次“关键事件”。
2023年基础教育课程教学领域同样有很多值得关注的关键事件。这一年，教育部印发的《基础教育课程教学改革深化行动方案》进一步明确了课程教学改革的风向标，确立了深化行动的路线图，厘清了核心素养背景下的新起点、新主题、新目标；这一年，2022年基础教育国家级教学成果奖获奖项目公布，570个获奖项目备受各界关注，正如专家所言，教学成果奖已成为中小学教育教学改革的“晴雨表”；这一年，上海市教委印发的《关于实施项目化学习推动义务教育育人方式改革的指导意见》，吹响了全面启动项目化学习的号角，明确了2026年义务教育学校常态化实施项目化学习的目标。
涌入脑海的2023年的课改记忆不只是这些与课程教学变革有关的“大事件”，还有课堂现场诞生的携带着好课温度与基因的片段和细节。我更愿意回到课堂现场展开一些具体而微的观察。
为理解而教怎么教
这一年在山东济南举办的一次教学研讨会上，数学特级教师吴正宪上了一堂题为“分数意义”的课。
课一开始，吴正宪就抛出问题：同学们，谁能讲讲你心中关于分数的故事？于是，有了从分苹果的故事情境引出的步步深入的深度学习的发生。
这是一堂没有出示教学目标的课。吴正宪借助生活视角帮助学生理解分数，学生在不断试错中逐步完整地认识了分数的意义，最终让学生从模糊走向了清晰，从零散走向了系统，从不理解走向了理解，明白了用分数可以表示“数量”、表示“倍数”关系，还可以表示单位，完成了对已经学过的分数这一知识点的再认识。
这是一节直击核心知识、为理解而教、充分彰显儿童立场的好课。用吴正宪自己的话说，好课要从“预制餐”转变为“现场蒸馒头”。学生讲故事就是用自己的语言表达对分数的理解。吴正宪并非孤立地上好这一节课，而是基于课标和教材，抓住学科的大概念和课程的整体结构，顺学而导，让知识更系统、更立体。她的课是对教材贯通使用，跳出知识的孤立化和碎片化，重视儿童思维的发展。如果说分苹果的线索是顺藤摸瓜，那么整节课打破教材知识结构的方式则是顺瓜找藤，为学生对分数的意义完整理解提供了很好的支架。
这节课后的互动环节，有观课教师提问“课堂上有学生的表达不准确，没有做到用数学的语言表达现实世界”。吴正宪则回应说：严格的不理解不如不严格的理解，要允许学生用原生态、不精准的语言表达数学。在吴正宪看来，进行“大单元”教学，关键在于要建好“承重墙”，打通“隔断墙”，建立数学知识间整体性、逻辑化的结构联系，找准大单元的核心知识和关键能力，促进思维进阶，实现深度学习。
为理解而教怎么教，吴正宪的一堂课提供了参考，也打开了一扇窗。
简简单单教语文有多难
“祛除语文教学的浮华”，这是一个老话题了。但只有走进具体的课堂现场，才能真切感受到简简单单教语文要落到实处有多难。
2023年暑期，我在浙江诸暨听了语文名师刘发建的课。近年来，他一直探索“名家经典阅读周”教学，一周7天时间集中学习某一位名家的经典作品。他不仅研发了相关课程资源，也总结了适切的教学法，这一教学法叫“五磨教学法”：一磨，通过静静地听读，磨磨耳朵，在感受语言中激发阅读兴趣，即“听读”；二磨，通过放声朗读，磨磨嘴巴，在体验语言中梳理文脉，即“朗读”；三磨，通过有思考的品读，磨磨大脑，在品析语言中揣摩语言风格，即“品读”；四磨，通过认真抄写，磨磨心境，在内化语言中积累语言，即“抄写”；五磨，通过迁移式仿写，磨磨笔头，在运用语言中打通读写通道，即“仿写”。
“听读—朗读—品读—抄写—仿写”这一流程既是教法，也是学法。这样的教学结构决定了教师必然是少教，学生自然要多学，学的方式就是读与写，且先读后写，读大于写，读写一体。这种“简简单单教语文”的做法实现了从教到学的华丽转身。
谈到语文教学，对于教师而言，最大的痛可能是“语文老师教与不教，结果似乎差别不大”；最值得反思的可能是“热衷于文本解读的语文教学是有毒的，因为教师在不经意间代替了学生的学习，减少甚至剥夺了学生咀嚼文本的机会”。
语文教学的第一性原理应该指向“读”。“五磨教学法”就是沿着语文教学的第一性原理在实践中创生出的经验。这一实践试图与烦琐的语文“说再见”，是对冗繁语文教学的淘洗，让伟大的作品通过学生的充分阅读占据课堂中心，而不是让教师的解读占据课堂中心。
“五磨教学法”的课堂似乎并不具有多少观赏性，但极具召唤性。“五磨教学法”让课堂从独白走向了对话，实现了读写的闭环，也为当下的语文教学注入了“学”的活力。这样的建模就是为了确保语文教学的正确性，即简简单单教语文，在大量阅读中促进语言运用。当然，强调建模的价值，不是说有了这个模式就万事大吉了。模式有一定的稳定性，但还要有生长性和迭代性，要警惕模式可能带来的禁锢风险。
“五磨教学法”体现了从教到学的转向。“从教转向学”在教育人的日常言说中早已是常识。但是，回到具体的课堂场景我们会发现，从教到学的转向还需要很长一段路要走。一直以来，我们都对“讲”过度迷恋，而对“学”缺少足够的信任。这样的认知就深深埋在人们的潜意识里，多少人每天都重复着错误的逻辑却不自知。
让教学走向全景何以落地
在一次会议上，我听了一堂一年级学生在具身体验中逐步建起整片森林的数学课。执教者是山东济南天山实验小学数学教师张鹏。这是一节关于“整体与部分”的课，围绕如何让学生理解整体与部分的含义与基本关系，张鹏设计了四个环节。一是通过报纸、黄瓜、苹果等实物配对的方法，让学生聚焦一个物体，感知一个整体可以分两部分；二是让学生从一盒棒棒糖里取出一些棒棒糖，旨在聚焦一个集体，将多部分看成一个整体；三是通过喝果汁让学生感知整体中所包含的看不见的部分；四是通过撕报纸认识整体可以分成多个部分。这四个环节就是四个认识的层次，让学生在多视角、多触角的体验中完整认识了整体与部分的关系，引导学生用完整的数学眼光看世界。这堂课是认识数和数的组成的需要，是学习加减法的需要，也是解决实际生活问题的需要。
张鹏所践行的正是特级教师张宏伟所倡导的全景式数学理念。全景式数学重建了数学课程、数学学习，让数学教育更丰富、鲜活、完整、适性，让学生更完整地认识数学世界，更完整地用数学认识世界。全景式数学打通了知识间的壁垒，补上了数学课程教学的浪漫阶段和思维触发阶段课程，补充了系统的小学数学学法。全景式数学的第一公约是“优先捍卫孩子对数学的兴趣、信心和好奇心”。在全景式数学的世界里，数学可以是美丽的，数学可以是浪漫的，数学可以是具身体验的，数学还可以是散发着人间烟火气的……
如果走进张宏伟的课堂，你会看到“一样的数学，不一样的教学”。他的课堂是学生五官苏醒的课堂，他的每堂课都在努力为学生未来的学习埋伏线索，让学生感悟到“在已经知道的知识中永远还有自己不知道的知识”。
如果说森林是生态的道路，那么全景则是理想教学的道路。布鲁姆曾说：“这个世界上的任何知识都可以教给孩子，最重要的是你要找到合适的方式。”这句话很大程度上激励张宏伟在全景式数学教学之路上不断向更深处漫溯。
课改的下半场课堂教学要逐步走向全景，以“全景”育“全人”。而新课标理念所倡导的走向生活的学习、走向综合的学习就是指向全景的学习，要求教师不仅要有“贯通”的能力，还要有“跨界”的能力；要求教师既要开启学科之眼，还要借助教育之眼，让教学可以站在更高处瞭望，有更广阔的观察视域。
其实，整个课堂教学改革也一样，点状的改革早已无法满足当下的实际需要，课堂改革不仅需要学科与学科的接续，也需要学段与学段的接力，更需要人与人的相互响应。
“绕远式教学”的智慧在哪里
“绕远式教学”来自一本书里的教学传奇。
《全世界都想上的课——传奇教师桥本武的奇迹教室》这本书讲述了日本教师桥本武以海量阅读超越教科书，以慢课堂夯实素养，以自编教材突破教学困境的故事。在初中三年他只用一本小说《银汤匙》作为教材，带着学生自由学习。这样的绕远式教学，看似跑偏，实则直击语文学习本质。为什么桥本武会走上“绕远式教学”之路，因为在他看来，有些做法“见效快的，失效也快”。
这一教学法并非只在这本书里，也发生在一些教师的教学和学校实践里。北京市特级教师周群多年来带领学生以项目式学习的方式，做了不少“绕远”的实践。她在了解到桥本武的做法后，曾写下了这样一段文字：“桥本武先生和他的慢速阅读的更大价值就是能够把我思考的重心转移到‘道’上，即我们应该如何去摒弃功利主义的负面影响，回归教育的本源，遵从教育的基本规律来开展教学，在教学的过程中切实关注生命的成长”。
无独有偶。吉林大学附中力旺实验中学也一直致力于教育教学理念更新和方法变革。他们对“绕远式教学法”“案例教学法”“苏格拉底教学法”“费曼学习法”“大单元教学法”等都有广泛实践。该校七年级语文组所研究的《未来教育视域下中学生语文“无边界”阅读的实证研究》就是“绕远式教学”的行动研究。在实践中，该校还分别对优秀学生和潜能生采取不一样的“绕远式教学”，让优秀学生的学习更有挑战性，让潜能生的学习更有适切性。
人们对“绕远式教学”的关注，一定感叹于桥本武的勇气和底气，而我更看重的是他对课程资源的开发。一定程度上说，桥本武“绕远式教学”的核心经验就是课程资源的开发。因此，如何进行课程资源开发才是开启“绕远式教学”的秘密。
关于如何开发课程，在过去的一年里，《中国教师报》专栏作者、数学特级教师、清华大学附属中学广华学校小学部校长王岚给出了具体建议。她提出创生课程需要做好“加减乘除”。加，即增加挑战性，让每一节数学课都充满研究的意蕴，让每一个课堂都充满挑战的快乐，让每一个学习者都感受到数学学习的价值与意义。减，即删减重复性，在各个年段统整的过程中，要避免炒冷饭、夹生饭现象，做到减少重复，杜绝无效。乘，即迁移结构性，课程的统整可以迁移的不仅仅是内容的结构、教学的结构，更是方法的结构。数学学科中的性质、规律、公式、定理等，大多可以遵循“发现问题—进行猜想—验证猜想—获得结论—模型运用”这样的“数学知识再创造”过程。除，即提炼思想性，在统整课程的过程中，不仅要关注过程，而且要关注方法，同时引导学习者反省认知，将方法提升为策略，将策略升华为思想。
这既是方法，也是思想。
并非结束语
经历了三年疫情，在过去的一年里，各类论坛会议格外多了起来，我也借此走进了不同的课堂现场和会议现场，遇见不同特质的好课，感受优秀教师在课堂上与学生互动的温度。那些好课通常充满着思维与思维的相互启发，以及师生与师生之间的相互点亮。
但会议的复苏并不代表着教育变革的繁荣，变革真正的力量来自行动。只学习不行动，只学习不思考，只学习不改变，是虚假的学习，也无法催生真正的变革。
基础教育课程改革走过20年来，那些被过度设计或包装过的课改经验早已对我构不成吸引，只有那些具体生动的课堂才更有魅力，只有发生在课堂上的变化，才更动人，更触动心灵，更具有召唤性，这才是“养眼且养心”的课改景观。
约翰·科特在《变革之心》一书中提出：“在改变人们行为的过程中，目睹所带来的感受上变化的作用，要远远大于分析所导致的思维上的改变。”这让我想起了诗人惠特曼的诗句：有一个孩子每天向前走去/他看见最初的东西/他就变成那东西/那东西就变成了他的一部分。诗句中的一个关键词就是“看见”，被看见的“那东西”具有召唤性。优秀的教师就是要善于把“那东西”变成“伟大的事物”。
好课就是值得让学生看见的伟大事物。然而，在一堂堂好课面前，受点燃的从来不仅仅是学生，还有观课教师身上肉眼可见的赞叹。看见好课，才会心向往之；念念不忘，才会产生回响。
拥抱美好最好的方式就是把它创造出来。教师之于好课也一样，我们“不必等候炬火”，心有所动就去行动，以“最小行动”策略，从遇见的每一堂好课中“取一瓢饮”，只要行动就有改变。
来源 | 中国教师报
作者｜本报记者 褚清源
编辑 | 白衣